第一部 3

勒納帶著伯恩走出中情局局長的辦公套間,穿過大廳進了他自己的辦公室。勒納在辦公桌後坐下。他注意到伯恩站著沒動,便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

“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事,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不得傳出這個房間。老頭子讓馬丁·林德羅斯指揮著一個代號‘堤豐’的秘密行動機構,專門負責針對穆斯林極端主義恐怖組織的行動。”

伯恩記得堤豐是希臘神話中的一個名字:它是個長著一百顆腦袋的可怕怪物,也是禍害人間的海德拉的父親。“我們不是有一個反恐中心麽?”

“反恐中心對‘堤豐’毫不知情,”勒納說,“實際上,即便在中情局內部,這個組織的情況也是嚴格保密的。”

“如此說來,‘堤豐’就是個雙盲的黑色行動機構。”

伯恩點點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在‘踏腳石’之後國內再沒有組建過這樣的機構。但形勢緊迫啊,我們不得不這麽做。在政府和國會執掌大權的保守派眼中,‘堤豐’的某些行動——怎麽說呢——非常有爭議。”

他撅起了嘴唇。“我直接說正題。‘堤豐’是林德羅斯從無到有一步步建立起來的。它不是什麽部門分支,而是自成一體的機構。林德羅斯堅決不讓‘堤豐’受到行政部門那一套繁文縟節的束縛。此外,它必然也是個遍布全世界的機構——他已經在倫敦、巴黎、伊斯坦布爾、迪拜、沙特阿拉伯和非洲之角的三個地區充實了人員。馬丁還打算派人滲透到恐怖分子的基層組織中去,希望能夠從內部摧毀整個網絡。”

“打入內部。”伯恩說。馬丁曾說過,除了局長他在中情局裏一個朋友也沒有,原來是這個意思。“那可是反恐行動的聖杯啊。但至今還沒有任何人能做成這件事,還差得遠呢。”

“那是因為替他們工作的人之中沒幾個是穆斯林,阿拉伯人就更少了。在聯邦調查局,全局的一萬二千人裏只有三十三個人好歹能說點阿拉伯語,而且這三十三人當中沒有一個在負責調查國內恐怖主義活動的部門工作。原因很好理解。政府的高層仍然不太願意依仗穆斯林和身在西方的阿拉伯人——其實就是不信任他們。”

“愚蠢啊,目光短淺。”伯恩說。

“但這些人畢竟是存在的,林德羅斯正在悄悄地招募他們。”勒納打住了,“情況就是這樣。我看,接下來你就該到‘堤豐’行動部去了。”

***

“堤豐”是一個雙盲的反恐機構,因此它的位置設在中情局地下的最深處。中情局大樓的地下二層由一家建築公司負責改造裝修,來幹活的所有工人都得接受徹底的審查,然後還要簽署一份保密協議。根據這份協議,假如他們在愚蠢或貪婪的驅使下打破了沉默,就會到戒備森嚴的聯邦監獄裏待上二十年。地下室裏本來堆滿了各種用品,現在都已經轉移到了一棟附屬建築之中。

從局長辦公室出來以後,伯恩到安妮·赫爾德那裏待了一會兒。他問到了兩個情報官員的名字。正是他們從通話中監聽到的訊息促使馬丁·林德羅斯跑過半個地球,去追蹤那批轉運的觸發放電器。隨後,伯恩走進了從局長所在的樓層直達地下二層的私人電梯。

電梯輕響一聲停住,左側門上的LCD屏隨即亮起,電子眼自動掃描了安妮別在他外套衣領上的那枚亮閃閃的八角形黑色徽章。徽章上嵌入了肉眼看不見的編碼,只有掃描設備才能識別出來。鋼制的電梯門直到此時才打開。

按照馬丁·林德羅斯的規劃,地下二層被改造成了一整塊巨大的空間。這裏擺滿了可移動工作站,每台工作站上方都連著一束通到天花板的線纜。線纜固定在軌道上,因此在執行不同任務時可以隨著工作站和人員一起移動。伯恩看見地下室的另一頭是幾間會議室,交替豎立著的一塊塊毛玻璃和鋼板把它們和外面的大空間分隔了開來。

恰如神話中那個長著兩百只眼睛的怪物,“堤豐”行動部的辦公區域裏到處都是顯示屏。實際上,這兒的墻壁上掛滿了一塊塊拼接起來的平板等離子屏幕,顯示著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數字圖像:有衛星圖,還有閉路電視監控畫面,拍攝的都是公共場所和交通樞紐,如機場、公交車站、火車站、街角、高速公路立交橋、城市近郊的鐵路線,還有世界各大都市的地鐵站台——伯恩認出了紐約、倫敦、巴黎和莫斯科的地鐵。形貌千差萬別、體格不同、宗教信仰和民族各異的人們,他們在走路,漫無目的地亂轉,猶豫不決地站在原地,閑蕩,抽煙,搭上或走下各種交通工具,互相說話,互不理睬,聽著iPod,購物,邊趕路邊吃東西,親吻,相依相偎,對罵,恍然出神,把手機貼到耳旁,收電郵,看色情網站,耷拉著腦袋,駝著背,喝酒,嗑藥,打架,不尷不尬地初次約會,偷偷摸摸地走著,喃喃自語。在這一大堆未經剪輯、亂七八糟的畫面裏,情報分析師們必須找出特定的模式,找出隱藏在數字與電子訊號中的征兆和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