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8

阿利姆帶伯恩下山的那條小路滑溜溜的結滿了冰,非常危險。兩個人往下走了好久,伯恩覺得這路仿佛長得沒有盡頭。不過在突然間,這條在令人頭暈目眩的崖壁上蜿蜒深入的小路就到了頭,前方露出了一片高山牧草地,比兩架“支奴幹”被擊落的那塊草地要大上許多倍。這片草地上基本沒什麽積雪。

眼前的村莊只不過是一片搖搖欲墜的破房子,房子都不是很大。橫七豎八的街巷看上去好像是用踩實的牛糞鋪成的。一群褐色的山羊看到了越走越近的兩個人,紛紛擡起三角形的腦袋。不過它們顯然認出了阿利姆,很快又低下頭繼續嚼起了幹草。遠處的幾匹馬搖晃著腦袋發出了嘶鳴,它們聞到了兩個人身上的氣味。

“你爸爸在哪裏?”伯恩說。

“在酒吧,他總是待在那兒,”阿利姆擡起頭看著他,“但我不會帶你去找他。你必須自己去。千萬別告訴他我跟你說了撿垃圾的事。”

伯恩點點頭。“放心吧,阿利姆。”

“也別說你見過我。”

“我怎麽才能認出他呢?”

“看他的腿——他的左腿很細,比右腿要短一點。他叫紮伊姆。”

伯恩正準備轉身走開,這時阿利姆把林德羅斯的戒指塞進了他的手心。

“阿利姆,這是你找到的——”

“它是你朋友的東西,”小男孩說,“我把它還給你,這樣他也許就不會死。”

到吃飯的時候了。又得吃飯了。奧斯卡·林德羅斯對兒子說過,無論你怎麽在其他方面抗拒敵人,都不能絕食。你得保持自己的體力。當然,囚禁你的人可以把你活活餓死,但這只是在他們真想幹掉你的時候。“杜賈”組織顯然沒有這個打算。當然,他們也可能會在食物裏下藥。發現嚴刑拷打毫無用處之後,馬丁·林德羅斯的囚禁者就使出了這一招。但還是沒有用。感官剝奪同樣未能奏效。林德羅斯的頭腦已經緊緊地鎖住;這是父親他煞費苦心教會的。注射了硫噴妥鈉之後他像個嬰兒似的咿咿呀呀地說個不停,但說的全是些沒用的東西。他們想知道的一切都被緊鎖在他腦海中的保險庫裏,根本就別想碰到。

囚禁者在趕時間,所以現在基本上沒怎麽理會他。他們定時給他吃東西,不過看守偶爾會往他的食物裏吐痰。他大小便失禁的時候,有個看守不肯去幫他清洗。後來他們實在受不了那股惡臭,就拉來了一根水管。管子裏噴出的水冰冷徹骨,沖得他連站都站不穩,直撞在巖壁上。他會在地上連躺幾個小時,混在水裏的鮮血流成了淡紅色的小溪。與此同時,腦海中的他卻在平靜的湖面上釣鱒魚,一條接著一條。

但那都是幾個星期以前的事了——至少他自己是這麽想的。現在他好些了。他們甚至找了個醫生來替他縫合身上最嚴重的傷口,給他包紮,在他發高燒時喂他吃抗生素。

現在他偶爾可以不用再去湖上釣魚了,這樣的時間越來越久。他可以觀察周圍的環境,也知道自己被關在一個山洞裏。從寒冷的氣候和洞口呼嘯的狂風來看,他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很高,有可能還是達尚峰上的某處。他沒見到法迪,但時不時地會看到法迪手下的主要指揮官,一個名叫阿布·伊本·阿齊茲的男子。林德羅斯被囚禁的頭幾天法迪沒能讓他開口,此後審訊的事主要都由這個人負責。

對林德羅斯而言,像阿布·伊本·阿齊茲這樣的人他見得很多。此人的身上野性未除——也就是說,他並沒有見識過文明。以後他還會始終如此。他的慰藉來自茫茫無際的沙漠,那是他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林德羅斯作出這些推斷的依據是他說的阿拉伯語方言——阿布·伊本·阿齊茲是個貝都因人。是與非在他的眼中絕對是涇渭分明,這種認識就像刻在石頭上一樣不可更改。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和林德羅斯的父親毫無二致。

阿布·伊本·阿齊茲好像很喜歡和林德羅斯說話。也許這是幸災樂禍,因為他看到囚犯如此可憐無助。也許他覺得如果兩個人多聊一聊,林德羅斯就會漸漸把他視為朋友——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將發揮作用,讓林德羅斯對他的囚禁者產生認同感。也許他只是在扮好人,因為每次林德羅斯被他們用水管沖過之後,阿布·伊本·阿齊茲都會用毛巾幫他擦身;當林德羅斯虛弱不堪或是昏迷不醒,沒法自己換衣服的時候,幫他換衣服的也是阿布·伊本·阿齊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