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南洋怨杯》第17章 花果茶

大伯父忽然叫住我,我心撲通撲通地跳,還以為小偷小摸的勾當被發現了,誰知道他卻說很可能有一場風暴要來了。我奇怪地想,風暴關我屁事,難道跟我說風暴來了,我能把它趕走?

大伯父話音未落,一陣海風就刮進了黃厝,主廳裏嗚嗚地響著,猶如女鬼在哭泣一般。黃厝之外,白雲翻滾,白鷗漸去。那時的氣象預告還沒那麽準確,也沒有完善的預警體系,要是有風暴來了,全靠海邊村民累積的經驗來判斷是否要撤離。凡是能保存到現在的古厝,它們都經歷了風暴的考驗,堅固的程度難以想象,不像別的房子,就算不地震都能倒塌,更別說抵禦風暴了。

馬來西亞也經常遭受風暴襲擊的困繞,我知道其中的危險,所以很快明白了大伯父的意思。既然風暴來了,為了保住小命,那就得開溜啊。說穿了,這是大伯父趕我走的一個方法,只能說老天在幫他。我聽他那口氣,似乎只叫我走,他們一家人會留下。我本來就不想久待,要趕我走還不簡單,只要告訴我月泉古城在哪,什麽都好商量。

小堂妹這一次沒有蠻橫,她對黃厝沒信心,因此不安地問:“爸,既然風暴快來了,我們先到別的地方避一避吧。我看這屋子破舊得很,風一吹過來,不散架才怪。”

大伯父卻不肯:“想走我就打斷你的腿!”

此話一出,其他三位堂兄妹就不敢多言了,就連黃德軍都沒說什麽,老嚴是個下人,更沒資格發言了。既然黃厝的主人都不走,我就沒什麽好怕的,大不了風吹來了,就躲到地下室裏去,藍圖裏不是說主廳外有個秘密的地下室嗎。

於是,我就回答:“如果你答應我那個要求,那我馬上走人。”

“可你還沒贏,如果留下來,出了事,那可別怪我。”大伯父醜話說在前頭,他看我搞不定,又問木清香,“那你走不走?”

木清香想都沒想,淡淡地說:“路建新不走,我也不走。”

大伯父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屢次想趕走我,但每一次都沒成功。這一次好不容易來了風暴,大伯父以此做借口,卻始終不能如願。其實,我很好奇大伯父為什麽想方設法要讓我死心。反正他都定居海外,年紀也大了,根本不可能再去月泉古城,何不把實情告訴我,難道有什麽顧忌?

大伯父拿起桌邊的茶杯,輕輕地飲了一口,又將茶杯放回去。我端詳那個詭異的茶杯,它到底是怎麽復原的,我百思不解,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也許當時並沒有砸碎茶杯。大伯父可能早就知道茶杯能自己復原,要不然不會大老遠把茶杯也帶過來,中國又不是沒有好茶杯,何必這麽麻煩。

木清香一直在我身旁,我們此時坐在一邊,對著三位堂兄妹。木清香對我小聲地說:“你有沒有覺得你大伯父喝的茶很奇怪?”

“奇怪?哪裏奇怪了?”我狐疑道,“難道茶水裏有毒?”

“如果有毒,他應該聞得出來。”木清香否定道,“我是說他喝的是花茶。”

“花茶有什麽奇怪的?很好喝啊,你不喜歡?”我愣頭愣腦地問。

這時,大伯父又在和三位堂兄妹說話,我和木清香被晾在一旁,因此交頭接耳也沒人看一眼。木清香對我說,會花來拌茶,的確很雅致。像梅花、桂花、茉莉、玫瑰、薔薇、蘭花、蔥、金橘、梔子、木香等等,都很適合混入茶中。但是上好的細芽茶不必用花香,否則會奪走它本來的味道,只有一般的茶葉才適合,這在明朝古書《群芳譜》裏也曾提過。

如此說來,大伯父喝的就不是上等茶葉,我還以為上回偷來的茶葉是他故意擺放的,真正的好茶葉他已經藏在別處。可是大伯父這幾天喝來喝去,全是很普通的茶葉,以他的身份真會喝這種市井中流行的花茶嗎。像那種地道的茶人,他們對花茶根本不會看一眼,更別提喝進肚子裏了。

當然,並不是所有花茶都上不了廳堂,譬如古時的蓮花茶就很受文人雅士喜愛。所謂蓮花茶,就是在晨曦初露時,往生長在池沼裏的蓮花蕊裏放滿茶葉,然後用麻絲捆起來。過一夜,第二天早上同花一起采,用茶葉紙包起來晾曬,像這樣反復三次後,就可以用罐子裝起來封口保存了。

木清香又讓我確認大伯父是不是同一個人,她老說我描述的大伯父與現實裏的不是同一個人,但我左看右看,大伯父就是大伯父,就算樣貌可以改變,他那臭脾氣總不可能模仿得一樣。看我如此肯定,木清香就沒再多言,只是一個勁地盯著大伯父。

關於雙手失去知覺的事情,大伯父沒太理會,權當我們活該。大伯父又說了一些廢話,無非都是關於風暴來了,別到處跑的內容。小堂妹老擔心房子不結實,想要回到城裏避難,但大伯父就是不允許。說到最後,大伯父不耐煩了,小堂妹才識趣地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