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月泉九眼》第08章 深井

木清香還在黑石屋裏,不知道她為什麽對深井不感興趣,反而對空空的黑石屋興趣濃厚。除了木清香,我們全都站在井邊,借著烈日的光芒,將井底一覽無余。

深井是四方體,由黑色的石磚圍成的,似乎有七、八米深。因為井口有黃色石蓋護著,所以黃沙沒有把它埋沒,當小堂妹掀開石蓋,一些沙子才如雨簾似地滑落井底。我們都想看看沙漠裏是否真的能挖出井水,不想卻看到井底有五、六個雪白的瓷罐,罐身上有九朵紅色的小花聚集在一起。

我和小堂妹都很熟悉這種白瓷罐,祖父在南洋開的茶行叫九露香茶行,每一種茶葉的包裝上都有九朵小茶花圍在一起的圖案。茶行裏還有一種白瓷罐,罐身繪了九朵紅色小花圍在一起的圖案,紅花下面還有九露香三個漢字。九花圖案是一個微雕老人做的模子,圖案很復雜,花中有花,九花合一,就連“九露香”三個字裏都藏有九花圖,從沒人能做出一樣的贗品。

我從小就聽祖父說,這種茶罐他們是不賣的,裏面裝的茶也很珍貴,只用來贈給交心的朋友們。白瓷罐用材特殊,能夠有效地保護茶葉的香氣,越放越香,因此就算是一個空瓷罐,那都是好東西。小堂妹也很清楚白瓷罐的事情,這種罐子別人想買都買不到,如今在沙漠裏看到,自然大吃一驚。

路家人之中,除了我父親,再沒有其他人靠近過月泉古城。我望著深井下的白色茶罐,心想父親在1971年時帶著茶罐到沙漠,難道他還要半路煮茶喝。小堂妹一家人都罵我父親是小人,我以前還為此生氣,後來弄清楚他們罵的幾乎都是實話,因此每每遇到與父親有關的話題,我都會將其岔開。

小堂妹一見九露香茶行的白瓷罐,張嘴就要說我父親當年的惡行,但她又想起在大陸要靠我,趙帥和我又是好兄弟,所以櫻桃小嘴張了老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個字。雖然事情已成定局,但我仍心存僥幸,父親也許有特別的原因,所以不得不那麽做。

安叔早聽說沙漠裏有古跡,不少倒賣文物的販子都為此涉險,來到荒蕪人煙的大漠之中,淘沙倒鬥。因此,一看到井地下的白瓷罐,安叔就以為我們與那些人是一丘之貉。面對安叔的質疑,趙帥和我都急忙否認,仗著有上頭的批示,我們才能蒙混過關。陳叔只對狼感興趣,恨不得天天殺幾百狼過過癮,看見白瓷罐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用來裝狼肉,喝狼骨湯。

我不方便告訴他們,白瓷罐是路家所有,小堂妹與我想的一樣,她也沒亂說話。倒是趙帥埋不住秘密,差點戳穿了白瓷罐的秘密,好不容易我才用清兵遺跡的事情敷衍過去。一開始,安叔不同意我們下井瞧瞧的,但不把白瓷罐撈起,萬一被文物販子盜去,豈不是便宜了他們。趙帥很快地找來事先準備的繩索,我還以為他要蕩下去,可當系牢繩索的一頭後,他卻叫我下去。

不用別人說,我早就想下去了,父親把白瓷罐放到深井之下,肯定有其用意,絕不會隨便丟棄。當安叔認真地把繩索系在我腰間後,他就叫我小心一點兒,千萬別把腦袋摔破了。我頓時有點喜歡安叔了,石油勘探隊把他丟下,當真瞎了他們的狗眼。我摩拳擦掌,正要大顯身手,卻聽陳叔對著深井下疑惑地說:“我怎麽看著這事不大對啊,白瓷罐下面好像還有一個死人。”

我探頭看了看,深井下果真有一具幹屍,因為被白瓷罐擋住了,所以我們都沒發現。這種事情我已經習慣了,所以聳了聳肩膀,表示井下就算有一萬具幹屍也不打緊。沙漠裏,由於氣候幹燥,因此屍體通常不會腐爛,多半會變成幹屍。我心想可能是當年和父親一起走進沙漠的茶人,那群茶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蹤了,莫非父親為了不讓別人知道月泉古城的秘密,於是心狠手辣地將那群茶人一個個地殺死?

想到這兒,我不寒而栗,父親到底是怎麽樣一個人,難道二十多年的相處,我所看到的都是他的面具嗎。

在眾人的目光中,我深吸一口氣,緊握繩索,慢慢地滑下井底。可安叔幫我系得太緊了,人一跳入井中,繩子就把我的肚皮勒得火辣辣地疼,屎都差點擠出來了。我不敢擡頭看,因為老有沙子滑落。深井裏很陰涼,不像沙漠表面那麽幹熱,跟開了空調一樣。我輕輕地呼吸著,即便如此,聲音都很清晰。特別是小堂妹和趙帥一個勁地叫我小心,那聲音震耳欲聾,我忍不住仰頭叫他們閉嘴,沙粒就趁機鉆進我的眼睛裏,疼得我眼淚直流。

過了不久,我的雙腳就踮到了東西,想必已經到達井底了。井底不大,只能容一個人在裏面活動,多一個人就不方便伸展手腳了。我貓著身子端起一個白瓷罐,井下的白瓷罐都是一樣的容積,與燈籠差不多的大小。這麽大規格的瓷罐,九露香茶行是不會隨便贈予的,越大就越說明路家與其關系匪淺。我從未看見祖父拿這種白瓷罐送人,記憶中惟獨路家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