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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瀨開始擔心要交給《草枕》雜志的稿子。離每月的截稿日只有十天了。換作平時,浜中早就來頻頻催稿了。前幾天在東京站分手時,浜中說一兩天內就會來商量鋸山之行的安排,結果他一個人跑去鹽釜和網走,不知道在搞什麽名堂。伊瀨寫稿的速度怎麽也快不起來。

不過,之前他們還去過館山,筆記都在,萬不得已時,以此為素材寫篇遊記出來也未嘗不可。可一直以來,伊瀨都是遵照浜中的計劃旅行、寫作,不能貿然自作主張。可伊瀨怎麽知道浜中什麽時候回東京呢?

話說回來,《草枕》編輯部倒真是從容不迫啊。他們將伊瀨相關的工作全權交給浜中負責,既沒有派別人來催稿,也沒有打電話詢問稿子的進度。浜中還是那副德行,既然要出行那麽多天,就應當事先安排好自己不在崗時的應對之策,但他什麽都沒做,撒手就走了。

伊瀨不好意思催浜中,又花了一天等待他聯系自己,結果電話也沒有,信件也沒來。到這天為止,浜中已經外出七天了。

次日下午,伊瀨給《草枕》編輯部打去電話。接電話的是一位不知道名字的辦事員。

“我是伊瀨,請問浜中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不太清楚。”

“你們總該知道大致的時間吧?”

“我真的不太清楚。”

“那編輯部裏有人知道浜中什麽時候回來嗎?”

“我想過一陣子就會有人知道了,到時候我們再聯絡您。”

這家編輯部可真奇怪。一般來說,不論是公費出差還是自費旅行,編輯部都應該掌握自家編輯返回的時間。但他們居然不知道,這只能說明天地社名不副實,實際上只是個管理混亂的小出版社。

一小時後,編輯部回了電話。

“我是武田。”主編開門見山道,“一直以來都給老師添麻煩了。您剛才打電話來有何貴幹呢?”

“我想打聽浜中什麽時候回來。本月的截稿日就快到了,浜中不在,我就無法按計劃去這次的采風地鋸山。我擔心這會影響寫稿,所以打電話過來問問。”伊瀨說。

“非常不好意思。浜中現在正在休假,可能還要過幾天才能回來。”主編恭敬地答道。

“還要等……那留給我寫稿子的時間就太短了,我有點為難呀。”

“可不是嘛。”武田主編的措辭充滿同情,但語調又有點事不關己的味道。

“如果浜中可能會太晚回來,我必須有應對這一情況的備案。因為提筆寫稿的時間推後了,一旦離截稿日太近,我擔心無法按時交稿。我想同武田先生談談應對之策,以防浜中無法及時回來,不知您意下如何?”

“明白了。其實,我也正好有事要與老師商量。”

“……”

“真是太湊巧了。那我現在就來您家吧?”

“那怎麽敢當?要不我來找您吧,順便散散步。”

“不用勞煩……還是我來拜會您吧。我現在就開車過來,一個小時內就能到您家。”

掛上電話後,伊瀨的心情七上八下的。

武田主編說,他正好有事要找自己商量。到底是什麽事呢?

浜中常說伊瀨的連載深受讀者好評。這其中當然有恭維的成分。責編為了激勵作者,常會誇大文章受歡迎的程度。但伊瀨相信浜中沒有撒謊。

伊瀨在連載上費了極大的心血。而且,文章在《草枕》上發表後,其他出版社的約稿也源源不斷。連載絕不可能不受歡迎。

那麽,主編是來拜托他再多寫幾期連載的嗎?伊瀨與浜中本已商定,連載將持續六期。之前出版社對稿件質量並不放心,不會一開始就安排長期連載。六期剛好不長不短,就算不受歡迎,及時停掉就是;如果評價較好,也可以適度延長兩三期。主編親自上門,十有八九就是為了商議延長連載吧。這樣就必須要求他多給一點稿費。

妻子聽說主編要來,慌慌張張地從附近買回了蛋糕點心。

門外傳來汽車的聲音。

“老公,主編來見你啦。”妻子通報道。

六疊大小的房間已作好迎接客人的布置,小壁龕前放著坐墊。妻子連忙將一塵不染的煙灰缸放在擦過的接待桌上。

確認客人坐到坐墊上後,伊瀨在妻子的幫助下換上衣服,打開隔扇。

很久沒有見到武田主編了,他仍然臉龐黝黑,身體肥胖。他坐著彎下腰,恭敬地行禮道:“突然來府上打擾,非常不好意思。”他的大眼睛笑意盈盈,現出獨特的個人魅力。伊瀨讓武田移到上座,自己坐在他對面。

“老師,好久不見,別來無恙?”武田主編致意道。他是個謙遜的男人。伊瀨向他介紹了端來茶和蛋糕的妻子,武田又殷勤地鞠躬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