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洛薇特肉餅店裏的陌生人

薄暮之時,洛薇特店裏當天最後一批肉餅已經售罄,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走了進來,站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盯著櫃台看,看樣子又是饑餓又是虛弱。

洛薇特夫人剛好在店裏,看他進來沒有露出半點笑容。如果說平時她是皮笑肉不笑,這次她連皮都沒笑,甚至有幾分生氣的神色。不等那個人說話,她就先大聲嚷道:“走開,我們從來不施舍乞丐。”

陌生人霎時間臉頰飛紅,回答道:“洛薇特夫人,我來不是求你施舍,而是來問問看你能不能幫我找點事做?”

“幫你找點事做!幫你這樣一個破衣爛衫的可憐蟲找事做!”

“我是破衣爛衫的可憐蟲,而且,窮得叮當響。還沒這樣落魄的時候,我也坐在你的櫃台前,興高采烈地掏腰包,為我喜歡吃的東西買單,當時您笑的那叫一個溫柔。當然,我說這些不是故意要冒犯你,明眼人都知道你的笑是生意人的客套。要是沒買東西,我可不奢望你笑;你看,我現在落到這份田地,只要能填飽肚子,叫我做什麽都行。”

“哦,是的,等你日子又好過的時候,我敢肯定你又會趾高氣昂得讓人受不了;再說了,除了做肉餅,我們這兒還能有什麽活兒需要招人呢?現在店裏已經有一個各方面我們都認為很優秀的工人,就是有一點,越做越狂妄,太拿自己當回事,忘記自己幾斤幾兩;我想如果換成是你,估計你也是這副德行。”

“好了,好了,”陌生人說道,“不待見窮苦人總是有各種理由。如果你堅持認為我是你說的那種人,想必多說無益。”

他轉身要走,洛薇特夫人把他叫住了,說道:“兩小時後再來一趟。”

他杵在那兒一會兒,然後,轉過枯瘦的身子看著她,說道:“如果我還有體力,我一定會來——但是,光靠喝大街上的水泵流出來的那點水,我怕是撐不了二十四小時。”

“你可以先吃個肉餅。”

這個可憐兮兮的人餓得夠嗆,抓起肉餅就往嘴裏塞,眨眼功夫,肉餅已然落肚。

“我的名字,”他說道,“叫賈維斯·威廉;我會來的,無須擔心,洛薇特夫人,兩個小時後見;不管你剛才都說了些什麽,我還是我,不會因為有錢吃飯有錢穿光鮮衣服就變一個人;不過,如果我感覺自己做得不舒服了,我就不幹了,不給你添麻煩。”

他一面說一面走出店鋪;等他走了之後,洛薇特夫人臉上露出怪異的神情,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他估計跟其他人一樣,能幹上幾個月吧。是時候把我們現在這個處理掉了;我得好好想想。”

這是一個面積巨大的地窖,只是裏面顯得陰森昏暗——地板上鋪的是一些粗糙的紅色瓷磚,土墻裏嵌了燧石碎塊以及大塊不平整的石頭,以此增加土墻承重力度;四處是粗壯的大柱子,這些柱子其實就是木梁垂直立在地板上,木梁的上端頂著天花板上大塊平滑的木板,整個天花板就靠這些木梁支撐著。火爐裏的處處亮光呼之欲出;還有奇怪的聲音不停嗤嗤嘶嘶作響,整個地窖裏面飄滿香氣,令人垂涎三尺。

鐘院人行橫道正下方便是洛薇特夫人肉餅店的作坊所在地。這時候,作坊正在制作晚上的那批肉餅,有好幾千個,預備天一亮就裝上卡車送到倫敦郊區售賣。

天邊剛露出魚肚白,一群賣肉餅的流動攤販已經到店裏,運走大批的肉餅,準備派送給每天都有預訂的老顧客。這些顧客只管在家裏待著,根本不用擔心沒有肉餅吃,就像不用擔心沒有面包吃沒有牛奶喝一樣——因為每天都會有人把東西送上門。

現在,我們看得出來,洛薇特夫人店裏的零售生意,特別是十二點到一點這段高峰期,零售總量雖說非常大,每年零售收入也頗為豐厚,但絕對算不上是店裏最主要或者盈利最多的部分。

置身地窖,第一眼望去,感覺這裏更像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作坊,肉眼所及絕對沒辦法對地窖的規模有充分的認識;這裏四面八方都有門,還有造型古怪的低拱門能通往各個隔間,隔間看起來清一色都是黑漆漆的,就算白天進去也會讓人產生錯覺以為是午夜十二點。因此,人們不禁會猜想是不是左鄰右舍都一致同意將他們的地窖出讓給洛薇特夫人弄肉餅作坊了。

烤爐裏面燉著肉餅,嗤嗤嘶嘶作響,肉汁冒著泡,香氣四溢;可是,除了烤爐時不時映出來一陣陣光亮,地窖裏面只有一點微弱的光線。

這麽大的地方也只有一個人在裏面,他坐在角落裏一把矮矮的三腳凳上,雙手托腮,身子慢慢悠悠地前後搖晃,發出低低的沉吟聲,低得幾乎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