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末

李東林

早班時間,李東林從六樓頂樓加蓋走下父母住的五樓,隨意吃了桌上擺放的包子喝過豆漿,六點半就要出門了,趕著七點交班。摩托車途中,紅綠燈前失神,差點被一台貨車撞上,他想起以前的同事謝保羅,也是這樣的紅綠燈前失神,改變了自己與他人的一生。

去年十月鐘美寶命案之後,李東林的生活起了大變化,首先是警方綿密的盤查,他也去警局做了筆錄。他在大樓的同事好友謝保羅因為被發現出入鐘美寶屋內,也坦承與鐘美寶有感情關系,因涉有重嫌,謝保羅被停職查辦。那段時間,大樓鬧哄哄的,大廳裏每天都有記者,大廳門口停著SNG車,電視新聞裏吵翻天。父母原希望他辭職,不要待在發生兇殺案的復雜地點,李東林卻不願離開,像野狗盯著骨頭,每天緊盯著命案進度。刑事組兩個刑警常來問話,言談間他也多少能知道調查進度,自己在心中反復推演案情,幾個關系人與鐘美寶的關系,周刊雜志報紙新聞都做了很多假設,電視名嘴個個都扮演神探。

命案一個月後,阿布咖啡收掉,之後有人頂下來,做了一陣子,也經營不下去。三月時,一家連鎖健身中心進駐,連咖啡店都一起打掉了,施工就弄了兩三個月。六月健身房開張,大樓有這樣一個完善的健身中心是賣點,生活機能增強,半年過去,聽說大樓連租金地價都提高了。

再過一段時間,李東林也會離開這裏。他對人的興趣已經消失,做起這份工作變得無趣,他提不起勁再看以往最喜愛的犯罪電影、推理小說了,那些故事果然是瞎掰的,對於破案一點幫助也沒有。

警方根據顏俊的證詞,重回美寶屋子裏查證,在美寶的衣櫥穿衣鏡頂端裏查到她繼父顏永原的指紋,據此發布通緝令。他們在南部的一間破旅館抓到顏嫌時,他吸毒吸得茫茫的,八卦雜志拍出他的照片,面容半是英俊半是醜惡。鑒識科在美寶的指甲裏驗出顏永原的皮膚組織,幸好林大森幫她換穿衣服時沒把這些證據也給毀了,但即使如此,顏永原卻不認罪,鐘美寶的母親鐘春麗也作證那晚他們都在家睡覺,當然,這個證詞警方也不見得相信。正如另一個涉案人林大森,他坦承在清晨去過鐘美寶家,屍體是他換裝打扮的,但鐘美寶的可能死亡時間裏,他卻沒離開過大門一步,都在家裏睡覺,他老婆李茉莉作證。但無論是鐘美寶的母親,或林大森的妻子,這種涉案人老婆的證詞基本上都會被質疑。

命案後第一個月,雜志披露鐘美寶與男性交往復雜,因警方查出她曾瀏覽網絡交友網站,可能與網友約見面,被陌生人殺死。另一傳說更扯,說她是高級應召女郎,可能扯上富商或黑道,卷入什麽復雜事件,被殺人滅口。李東林那段時間密集收集各種信息,只差沒看到有人宣稱鐘美寶是被“外星人殺死”。有個名嘴更扯出“黑色大麗花”、“藍可兒殺人事件”,將鐘美寶的“密室殺人”扯向“靈異”、“不可解的謎”。李東林對於這些都半信半疑。起初那晚在監視器裏,沒有發現鐘美寶繼父顏永原的身影,而林大森、李有文、顏俊也都不在鐘美寶可能死亡時間裏出現。有個辦案刑警提出“監視器的盲點”,警方調出大樓裏裏外外所有監視畫面,又調出包括大賣場、銀行、便利商店、咖啡店,以及附近幾個路口的監視畫面,簡直把這一帶都翻遍了,最後,查出了鐘美寶的繼父出現在大賣場、路口以及地下停車場的畫面,經過比對,也發現當天大樓D棟的二號電梯從地下停車場有戴著安全帽與口罩的可疑人士,反復比對,疑似嫌犯顏永原。

最初矢口否認,經過半個月的訊問,顏永原突然坦承犯行,警方終於得到他的自白。雖然外界質疑是否有涉及刑求,鐘美寶的母親為顏永原聘請的律師則宣稱“顏永原因長期吸毒神志不清,精神狀況不穩,自白可能是在意識不清楚的狀態下取得”,但自白內容不知如何流傳出來,周刊雜志取得全文,大幅披露。

起初警察還借用李東林對住戶的認識,請他幫忙比對監視錄像畫面,但命案發生越久,李東林越發感覺自己一貫擅長的記性在這件事裏幫不上忙,後來就再也不去辨認住戶的臉,閑暇時間也不再如從前反復閱讀郵件簽收簿。鐘美寶的命案使他醒悟,記性再好也沒用,認得誰誰的臉跟名字,只是滿足自己的虛榮,這麽一座摩天大樓,你不可能認識每個人。他總以為自己記性好,過目不忘,卻忽略了他跟謝保羅只負責C棟的出入口。這個摩天樓有四個出入口,AB棟也可以從中庭轉進CD兩棟,更別提D棟根本就與C棟相連。即使自己認得C棟每個住戶、訪客的每一張臉,出事的時候,還是派不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