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木乃伊的談話(第2/6頁)

格利登先生對屍體表皮的紅色發表了見解,他說屍體完全被防腐用的瀝青覆蓋著;但用鋼器刮下表層的灰丟進火裏,顯然可以聞見樟腦和其他香樹脂的氣味。

我們非常仔細地搜尋取出內臟的切口,但令人吃驚的是,我們一無所獲。沒有切口的完整木乃伊並不少見,但當時在場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問題。人們往往習慣於從鼻孔中排出腦水,從身上開個切口取出腸子,然後再將屍體刮洗幹凈,抹上鹽;擱上幾個星期。待準備完畢後,再塗抹防腐香料。

由於找不到切口,龐諾勒醫生準備用手術器械來解剖木乃伊,當時已是淩晨兩點多。大家都想把內臟檢驗時間推至第二天晚上,我們正要分手時,突然有人提議用伏特電池進行一兩次試驗。

把電流輸入一個至少有三四千年的古老木乃伊身上的想法,即便不聰明,也夠得上是一種創新,我們立刻表示贊同。於是,我們以一分認真,九分玩笑,在醫生的書房裏架好電池,將兩極聯到埃及人身上。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們才將木乃伊太陽穴處的肌肉裸露出來,那裏的肌肉看上去沒有軀體其他部位那麽僵硬,但是,不出所料,連通電流後,木乃伊並未對電擊作出反應。這第一次嘗試,實際上是瞎折騰,我們為自己的荒唐而大笑,互道晚安準備離去。突然,我的目光恰巧落到木乃伊身上,馬上驚呆了。我短暫的一瞥足以使我相信,我們看到的玻璃眼珠,最初看上去目光凝滯,可現在卻被眼瞼蓋住,只看得見一小部分白膜。

我禁不住大叫一聲,引起大家的注意。

我不能說我對這類情況比較警覺,因為“警覺”用在我這種情況下不確切。但很可能是黑啤酒的反應,我有點緊張。至於其他人,他們毫不隱瞞地承認被嚇了一跳。龐諾勒醫生嚇得可憐兮兮。格利登先生有著不同尋常的閱歷,沒有表露出驚慌。西爾克、白金漢先生呢,我猜想,他不敢大膽地否認他們推開四人,鉆到桌子底下的事實。

受了這次驚嚇,我們決定留下來繼續進行檢驗。我們從木乃伊右腳的大腳指開始手術。在最裏層的種子狀骨[2]的外部開了個切口,一直開到解展肌的根部。重新調整了電池,將液體塗在交叉神經上——這時,木乃伊像活人般動了一下,先是擡起它的右膝一直碰到腹部,接著飛快地伸直,一腳踢在龐諾勒醫生身上,醫生像離弦的箭一樣從窗口掉進下面的街上。

想必龐醫生已摔得血肉模糊,於是我們全都沖出去擡他。還好,在樓梯口我們碰上了他,他正慌慌忙忙地爬樓,臉上洋溢著探究知識的激情,他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更為深刻地認識到熱忱而嚴謹地進行試驗的重要性。

根據醫生的建議,我們選擇在木乃伊的鼻尖上切了一個很深的口,龐醫生用雙手使勁捉住木乃伊,猛地將電線連了上去。

無論是從精神和肉體——還是誇張和嚴格地講——電都起了作用。起初,屍體張開雙眼,很快地眨了幾下,像是巴恩斯先生演啞劇一樣;接著,他打了個噴嚏;坐了起來,對著龐諾勒醫生揮動拳頭;然後轉向格利頓和白金漢兩位先生,用地道的埃及話說道:

“先生們,我必須說我對你們的行為既感震驚,又感羞恥。從龐諾勒醫生身上不可能指望得到什麽好結果。他是個可憐蟲,胖笨蛋,他不知好歹。我憐憫他,寬恕他。可你,格利登先生,還有你,西爾克——你們在埃及旅遊居住過,人們還以為你們是土生土長的埃及人——我們之間可以很隨便地用地道的埃及語交談,就跟你們寫本國語一樣——我一直認為你們是木乃伊忠實的朋友——我曾期望你們的行為更加具有紳士風度。可你們站在旁邊眼看著我遭受如此不幸而麻木不仁,我會怎樣看你們?你們竟允許湯姆・狄克和哈裏在這麽冷的天氣把我從棺材裏拖出來。剝光我的衣服,我會怎麽想?(言歸正傳)你們唆使並協同那個可憐的小混蛋龐諾勒醫生損害我的鼻子,我又會怎樣想?”

在這種情況下聽到這番話,毫無疑問我們要麽奪門而逃,要麽就歇斯底裏地狂叫,要麽就暈倒在地。我想三者必居其一。但實際上什麽事也沒發生,為此我感到困惑不解。也許,真正的原因要從年齡中尋找,這完全是按照邏輯學中的反命題規則進行的,現在人們通常都是按反論和不可能的方式來解決一切問題的。或許,正是木乃伊的泰然自若的表情,使得他的話不那麽可怕。不論是否這樣,事實很清楚,我們中沒有一個人驚惶失措或魂不附體。

我相信這沒多大的事,只走開幾步,以避開埃及人的拳頭、龐諾勒醫生將雙手插進褲袋裏,緊緊盯著木乃伊,臉部漲得通紅。格利登先生將衣領豎起,敲著腮幫子。白金漢先生垂著頭,將右手大拇指放在左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