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木乃伊的談話(第3/6頁)

埃及人嚴厲地看了他幾分鐘,最後不屑一顧地說:

“你怎麽不說話,白金漢先生?你聽見我問你的話嗎?把大拇指從嘴裏抽出來!”

白金漢先生略為動了一下,將右手大拇指從左嘴角拿出,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又將左手大拇指放進右嘴角。

埃及人從白先生那裏得不到答復,便暴躁地轉向格利登先生,以一種命令的口氣,質問我們到底居心何在。

格利登先生詳細地回答了他。由於美國的印刷廠尚沒有象形文活字,我便非常榮幸地錄下了他絕妙講話的全部內容。

需要說明的是,木乃伊所參預的整個講話都是用原始埃及語,通過媒介(到目前為止只與我及其他在場的人有關)——通過媒介,即格利登和白金漢先生的翻譯來進行的。這兩個人講著一口非常流利而優雅的木乃伊母語;但我卻發現(無疑是因為兩位先生對木乃伊講述了現代新奇的東西),兩位先生有時不得不用淺顯易懂的形式來表達某個特殊意義。譬如,格利登先生在談及“政治”這個術語時,埃及人聽不明白,於是他便用一塊木炭在墻上畫了一個小醜樣的人,露著肘,呈跨躍式地站在一根樹樁上,右拳緊握著向前揮舞,雙眼仰望天空,嘴張到九十度大。以同樣方式,白金漢先生卻沒能表達出“假發”這個絕對現代字眼的含義,後來,在龐諾勒先生的提示下,他臉色蒼白地同意摘下了頭上的假發,才解釋清楚。

格利登先生主要談到,對木乃伊進行解剖研究,對科學發展極為有利,但無疑會驚動它,對此特向這位阿拉米斯塔肯木乃伊表示歉意。接著,他暗示(除此之外,別無他意)說,在那些小事情得以解釋清楚後,我們是否可以按計劃進行解剖。龐諾勒醫生已備好了器械。

對這位發言人最後的提議,阿拉米斯塔肯似乎有些顧忌,為什麽會這樣我也說不清,但他說對於道歉表示滿意,並從桌上下來,與在場的所有人一一握手。

這一儀式結束後,我們立刻忙於修補解剖刀在木乃伊身上劃的刀痕。縫好了他太陽穴的刀口,用繃帶綁好他的腳,在他的鼻尖上貼上一張一英寸見方的黑膏藥。

我們注意到伯爵(這個頭銜好像就是阿拉米斯塔肯的)略微顫動了一下——一定是感到冷了。醫生馬上便到衣櫃取來了一件剪裁得體的黑大衣,一條天藍色方格尼馬褲,一件粉紅色方格花布女式無袖襯衫,一件飄逸的繡花背心,一件白色的寬松外套,一個帶鉤的藤拐杖,一頂無沿帽,還有漆皮靴、草色兒童手套、眼鏡,小胡子和瀑布式的圍巾。由於伯爵和醫生高矮胖瘦差距較大(比例約為2:1),要將這些衣物穿在埃及人身上很有點困難,我們費盡周折,勉強才給他穿戴好。於是,格利登先生伸出手,把伯爵牽到火爐旁一張舒適的椅子上坐下。醫生馬上按響門鈴,要來了雪茄和酒。

談話很快便熱烈起來,阿拉米斯塔肯現在居然還活著,我們對此都感到非常好奇。

“我本來以為,”白金漢先生說,“你早就死了。”

“嗨,”伯爵非常驚訝地答道,“我有七百多歲了!我父親活了一千年,去世時,一點也不糊塗。”

於是我們提了一系列的問題和猜想,這些在古老的木乃伊看來顯然荒謬絕倫。他被寄放在埃萊薩斯陵墓裏已有五千零五十年零幾個月時間了。

“可我,”白金漢先生重新說,“並沒有提到你被埋時的年齡,我承認你仍是個年輕人。我是問你何時被瀝青裹起來。”

“被什麽裹起來?”伯爵問。

“瀝青。”白先生重復道。

“哦,對的,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在我所處的那個時代,我們除了雙氯化汞以外,幾乎什麽也沒用過。”

“可我們還是不明白,”龐諾勒醫生說,“你怎麽可能死後埋在埃及五千年,現在還安然無恙地活著。”

“我真像你們所說的,死了嗎?”伯爵答道,“現在我很可能還是死人;因為我看你們的電流療法還不完善,不能解決在我們那個古老年代極為普通的問題。事實上,當時我只是癲癇病突發,暈厥過去,我最要好的朋友們以為我十有八九死了;於是他們馬上給我塗上了防腐香料——我想你們應該清楚塗抹香料這一方法吧?”

“嗯,不太清楚。”

“嗨,我發現——你們太無知了!我剛才沒講清楚,看來有必要解釋一下,確切地說,在埃及無論何種動物都按此辦法進行防腐處理。我這裏用“動物”這個詞,從廣義上講,它指的是肉體,更多的是指有道德和生命的人類。我復述一遍,塗抹香料的主要原理就是以此立即抑制並永遠中止動物的所有的功能。簡單地說,塗抹香料對人是什麽模樣,就會永遠保持這種模樣。現在,我身上流淌著金龜之血,我真幸運,塗抹香料時我還活著,就像你們現在看到的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