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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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麥克打過那些電話之後,享利·鮑爾斯就開始能聽到各種聲音,那些聲音整天對他說個不停。有一段時間,享利覺得那些聲音都是從月亮上傳來的。下午在菜園裏鋤地的時候,他擡頭看見湛藍的天空上掛著一輪蒼白的小月亮。鬼魂一般的月亮。

正因為如此,他才相信是月亮在跟他講話。只有鬼魂一般的月亮才用幽靈的聲音講話——他的朋友的聲音,很久以前在班倫玩耍的那些孩子的聲音。那些……還有另外一個聲音……他不敢說出口。

維克多。克裏維第一個在月亮上跟他講話:他們回來了,亨利。

全都回來了,哥們。他們回到德裏了。

接著是貝爾茨。哈金斯,好像是從月亮背面跟他講話:你是唯一活著的一個,亨利。我們幾個人當中就剩你一個了。你得替我和維克多殺了他們。沒有一個小孩那麽欺負我們。哦,有一次,我在圖雷克家打棒球,托尼·圖雷克說那個球能飛出揚基體育館。

他鋤著地,擡頭望著天上鬼魂一般的月亮。過了一會兒,福格提走過來,照著他的後脖子給了一下,亨利趴在了地上。

“你把豌豆和野草都一起鋤下來了,蠢豬。”

亨利爬起來,抹掉臉上、頭發上的塵土。眼前站著福格提,一個穿著白色制服、大腹便便的守衛。

“對不起,福格提先生。”亨利說著,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

“對,你會後悔的,”福格提說,“如果再讓我抓到一次,你會後悔莫及的,享利。”

“是,福格提先生。”

福格提轉身走了,亨利趁機偷偷地看著四周。天剛放晴,他們就被帶到這裏來鋤地,所有藍色病房的人一也就是關押那些曾經被視為十分危險、現在還有些危險的病人的地方。實際上在“杜松山”——一個關押精神失常的罪犯的場所——所有的罪犯都被視做尚有危險的人物。亨利·鮑爾斯之所以被關在這裏是因為他被認定在1958年秋末殺害生父——那一年因謀殺案審判而著名;說到謀殺案,1958年可真是不同凡響的一年。

當然他們相信他不止殺了他的父親;如果只是因為殺了生父,那亨利不會在奧古斯塔州立精神病院關押20年,而且大部分的時間都受到各種約束。不,不只是他的父親;官方認為他殺了所有的被害者,至少大部分都是他幹的。

宣判之後,《德裏新聞》在頭版頭條發表了一篇社論,題為《德裏長夜的結束》。其中引述了幾點證據:在亨利的寫字台裏發現了帕特裏克。霍克塞特丟失的皮帶;在他的壁櫥裏搜出下落不明的貝爾茨和維克多的一堆課本;最可恨的是,在亨利的床墊縫裏還發現了一名被害少女的短褲。

《德裏新聞》上義憤填膺地說亨利·鮑爾斯就是1958年春夏間困擾著德裏的那個喪失人性的殺手。

可是就連亨利這樣一個蠢豬也明白,“德裏的漫漫長夜”根本就沒有結束。

警察局的人圍成一圈,不停地審問他,讓他快點坦白交待。

“外面圍著不少憤怒的人,亨利,”那個偵探說,“雖然很久以來德裏都沒有私刑了,但是那並不表明不可能有。”

亨利明白他們如此焦急,不是因為他們真的相信那些有良知的德裏公民會闖過警察局,擄走他,把他絞死在蘋果樹上;而是因為他們想結束那一夏天的血腥和恐怖。但是亨利沒有讓他們得逞。他很快就明白了他們想讓他承認一切。亨利一點兒也不在乎。經歷了下水道裏的恐怖,親眼目睹了貝爾茨和維克多被殺,他似乎什麽都不在乎了。

真的。是的,是他殺了貝爾茨和維克多。至少是因為他把他們領進那條黑暗的地道,他們才送了命。對,他殺了一個。對,他殺了所有那些被害的人。不是事實,又有什麽關系?總是有人承擔責任啊!也許正是這個原因他才被免一死。如果他還拒不交待……

他知道帕特裏克的皮帶是怎麽回事。那是4月的一天,他們倆比賽喝酒贏來的,後來才發現不合適,就隨手扔在寫字台裏。那些書——天啊,他們3個整天泡在一起,早把暑假作業忘在腦後了。在他們的壁櫥裏肯定也找得出他的書來,警察也知道這一點。

那條短褲……不,他不知道那條短褲是怎麽跑到他的床墊下的。

但是他覺得知道是誰——或者什麽東西——幹的。

最好不要說出這些事情。

最好別提。

於是他們把他關到奧古斯塔,最後在1979年,又把他轉到“杜松山”。在這裏他只遇到了一次麻煩,還是因為那些人開始都不了解他的習慣,有一個家夥想關掉亨利的夜燈。太陽落山後,那盞夜燈就是亨利的保護神。沒有那盞燈,各種東西就都會跑出來。門鎖、鐵網都擋不住,它們像薄霧一樣輕飄飄地來。好多東西,有說有笑……有時候變得非常緊張。毛乎乎的東西,滑溜溜的東西,長著眼睛的東西。1958年當他們3個追著那些孩子跑進地道的時候,正是這些東西殺害了貝爾茨和維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