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報復 第13章 恐懼

泰德是如此慌張,以致於他真的動彈不了了,這究竟持續了多長時間,他根本不知道。他還能呼吸,這真是令人驚訝。後來,他認為這種感覺只在十歲時體驗過,那次他和兩個朋友在五月中旬決定去遊泳,這比他們以往遊泳至少要早三個星期,但這似乎仍然是好主意。五月的新澤西晴朗炎熱,氣溫高達八十度。他們三人走到戴維斯湖,這是他們給離泰德家一裏的一個小池塘起的諷刺性名稱。他第一個脫掉衣服換上遊泳褲,因此也是第一個下水的。他從岸上一頭跳下水中,差點兒死掉,那天的空氣感覺像仲夏,但水卻像初凍結冰前的最後一天,他的神經系統一瞬間短路了。他的呼吸停在他的肺中,心臟停止了跳動,等他浮出水面時,他就像一輛電池用光的汽車,非常需要盡快充電,但不知道怎麽辦。他記得陽光是那麽燦爛,在藍黑色的水面照射出成千金黃色的亮點,他記得哈利·布萊克和蘭迪·韋斯特站在岸上,哈利正把他褪色的遊泳褲往他的大屁股上拉,蘭迪手拿遊泳褲赤身裸體站在那裏喊道:水怎麽樣,泰德?那時他剛浮上水面,他所能想的是:我要死了,就在陽光燦爛的這裏,當著我兩個最好朋友的面,放學了,我沒有家庭作業,媽媽說我可以邊看電視邊吃飯,但我看不到了,因為我要死了。幾秒鐘前,呼吸還是件容易的,毫不復雜的事,現在卻卡在他喉嚨中,他既呼不出又吸不進。他的心臟躺在胸中像一小塊冷磚,然後它爆開了,他大大的吸了一口氣,他的身上長出十幾億個雞皮疙瘩,他不假思索的以小孩才有的那種惡意的快樂告訴蘭迪:水很好!不太冷!跳吧!幾年後他才意識他可能殺了他倆,就像差點兒殺了他自己一樣。

現在就像那時一樣,他全身處在同樣的凍結狀態。他作在椅子上,不是裏而是上,身體前傾,電話筒仍在手裏,凝視著電視上的天線。他知道麗茲走進來,她先問他是誰打來得電話,然後問出了什麽事,就像那天在戴維斯湖一樣,他的呼吸像一只臟襪子一樣堵在他的喉頭,既不能進又不能出,大腦和心臟之間的聯系突然中斷,我們對這次突然的停頓表示歉意,交通將盡快繼續,或永遠停下,但不管怎麽樣,請你安享在美麗的安德斯韋爾的停留,一切鐵路在此終止。

然後它突然爆開,就像那次一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臟在他胸中狂跳了兩下,然後繼續以它平日的節奏跳動……雖然它仍然跳得很快,太快了。

那尖叫聲,天哪,那尖叫。

麗茲現在跑過房間,當他看到她沖話筒一次次喊哈嘍和誰啊時,他才意識到她從他手裏奪過了電話筒。這時她聽到斷線的聲音,把它放回原處。

“米麗艾姆,”麗茲轉身看著他,他最後終於說話了,“是米麗艾姆,她在尖叫。”

除了在書中,我從沒殺過任何人。

麻雀又飛起。

這兒我們稱之為廢物。

這兒我們稱之為安德斯韋爾。

回到北方,夥計。你要為我做不在現場的偽證,因為我要去北方。

“米麗艾姆?米麗艾姆·考利?泰德,怎麽啦?”

“是他,”泰德說,“我知道是,我認為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今天……今天下午……我又有一次。”

“又有一次什麽?”她的手指壓著她頸脖的一側,使勁按摩,“又一次失去知覺?又一次恍惚?”

“都是,”他說,“先是麻雀,我恍惚中在一張紙上寫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把它扔了,但她的名字在紙上,麗茲,米麗艾姆的名字是我這次恍惚中所寫的一部分……而且……”

他停下來,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很大。

“什麽?泰德,寫的是什麽?”他抓住她的一只手使勁搖,“寫的是什麽?”

“她客廳有一張廣告畫,”他說,他聽著自己的聲音就像它是別人的——來自遙遠地方的聲音,也許是從對講機上傳來的,“一幅百老匯音樂歌劇的廣告畫。貓。我上次在那兒時看到過它。貓,現在和永遠。我把那也寫下了,我寫它是因為在那兒,所以我在那兒,我的一部分通過他的眼睛看到……”

他看著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她。

“這不是腫瘤,麗茲,至少在我體內的不是腫瘤。”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麗茲幾乎是喊叫。

“我必須給裏克打電話。”他低聲說。他心靈的一部分似乎飄起來四處移動,同時以清晰的形象和符號和它自己交談,他寫作的時候有時就是這種狀態,但這是他在現實生活中第一次記住這種狀態——寫作是一種真實生活嗎?他突然想問。他不認為寫作是真實生活,它更像是真實生活的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