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二 圍城裏的掙紮(第4/34頁)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可以取消這次約會。”露西說,好像要做出某種犧牲。

“你已經約了人家?”苔絲問,“都不事先問問我?”

“我認為,我們應該迅速下定決心。”

“好吧。”苔絲嘆了口氣,“那就去吧。”

不出意料,露西堅持陪女兒一起去。她會幫女兒回答一些問題,正如女兒小時候一樣。那時的苔絲面對陌生人要很努力才得以克服羞怯。母親一直以來都願意替她開口。苔絲覺得有些尷尬,卻也覺得無比放松,像在五星級酒店享受服務。既然有人幫你搞定那些難事,為什麽不好好躺著呢。

“您知道是誰過世了嗎?”苔絲又問。

“過世?”

“那兒正在舉行葬禮。”苔絲指著毗鄰學校操場的聖安吉拉教堂。四個小夥子正把一副靈柩從裏面擡出來。

有個人走到了生命盡頭,他再也感受不到陽光照耀在臉上的滋味了。苔絲希望眼前的場景能沖淡自己的痛苦,結果卻是徒勞。她想象著威爾和費莉希蒂此刻正雲雨巫山,就在她的床上,在這大白日裏。畢竟他們沒其他地方可去。腦中的畫面給苔絲帶來亂倫般的罪惡感,肮臟而不道德。

她聳聳肩。口中泛起一陣苦味,像是喝了一夜劣酒。視線變得模糊。

宜人的天氣完全無法平復苔絲的心情,好天氣像是在嘲笑她的痛苦。一層金色的薄霧擁抱著悉尼,校門口的日本紅楓紅得像火焰,山茶花競相綻放,一片姹紫嫣紅。亮紅色、黃色、杏色的花木以及秋海棠裝點教室的窗戶,聖安吉拉教堂的砂巖小徑與藍天交相輝映。世界仿佛會說話:“世界如此美妙,苔絲你能有何煩惱?”

苔絲試著讓自己的口吻輕松一些:

“您不知道那是誰的葬禮嗎?”

她其實並不關心葬禮,她就是想聽人們說說話。說什麽都行,只要能把威爾輕撫費莉希蒂雪白嬌軀的畫面趕走就行。費莉希蒂的皮膚細滑如白瓷,苔絲則遺傳了父親,膚色偏黑。苔絲的有位來自黎巴嫩的曾祖母,可惜在她出生前便與世長辭。

那天早晨威爾打過電話。苔絲本想忽略它,可是一看到他的名字,忍不住升起一絲希望。他來電話是想承認錯誤,請求重新開始?

然而電話裏的聲音沉重而嚴肅,察覺不出一絲笑意。苔絲的希望很快破滅了。“你還好嗎?”威爾問,“利亞姆還好嗎?”瞧他說的,好像母子倆的悲劇和他沒半點關系。

苔絲多想告訴威爾:你是個不折不扣的侵略者!她想告訴這個冷漠、木訥的入侵者,他幹的好事,他如何碾碎了自己的心。她記憶裏的威爾願意幫她解決煩惱,會為她打抱不平,會幫她倒茶,放洗澡水,為她指出生活中有趣的方面。可是這一次根本不存在有趣的方面。冷漠、木訥的真正入侵者是威爾。

母親睜開眼睛扭頭斜視苔絲。“我猜,一定是那個可怕的小修女。”

苔絲眉毛微揚,露出驚訝之色。看到這神色,露西滿意地咧嘴一笑。她太想讓女兒開心起來,甚至甘願扮演喜劇演員的角色,瘋狂地堆積笑料好讓女兒笑,最好大笑。這天早晨,當她怎麽努力都打不開蔬菜醬的蓋子時,竟然脫口而出:“去他媽的!”苔絲認真地分辨、揣摩著這幾個字的音節。說實話,這詞從露西嘴裏說出來遠沒有它原本表達得那麽不敬。

這段時間母親說出了許多她從不會說的臟話,只因女兒的遭遇使她氣極了。她似乎突然間從一個遵紀守法的溫和公民變成了暴躁的治安維持員。這也是她急著聯系學校的原因。苔絲很清楚這一點,她明白母親想為自己做些什麽,任何能幫到她的都行。

“哪個可怕的小修女?”

“利亞姆上哪兒去了?”露西笨拙地轉動輪椅。

“在那兒。”苔絲回答。利亞姆正四處走動,用疲倦的目光觀察著操場設備。他在一架黃色漏鬥滑梯旁蹲下,把腦袋伸進去,像在做安全評估。

“我一時沒看到他。”

“您沒必要一直看著他。”苔絲柔聲說,“這應該由我來做。”

“當然了。”

今日早餐時,她們都爭著照顧對方。因為腿腳靈便,苔絲輕易占了上風,母親伸手拿拐杖時苔絲已燒好開水泡上茶。

利亞姆走到操場角落的無花果樹下,苔絲姐妹倆小時候經常和艾魯瓦·幫戈在那裏享受午餐。艾魯瓦教會了她們什麽是意大利肉卷,幫戈太太總會準備三人份的肉卷。對於費莉希蒂這種易胖的女孩來說,吃那麽多肉卷可真是個錯誤。不過那時候“兒童肥胖問題”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引起人們的重視。苔絲如今仍會吃這肉卷,在她眼中它們是天賜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