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7頁)

為這個感到惡心太可笑了,這具被解剖的身體是冰冷的石頭做的,沒有生命,根本不像斯特萊克手機裏存著的那具腐屍……別往那兒想……應該讓斯特萊克至少留一塊餅幹的……她的上唇和頭皮突然開始冒汗……“你沒事吧,羅賓?”斯特萊克嚴肅地問道。羅賓從兩個男人臉上的神情知道,自己的臉色肯定很難看,她為自己成了斯特萊克的累贅而感到尷尬,而擔心暈倒又加重了這種尷尬。

“對不起,”她嚅動著麻木的嘴唇說,“開了長途車……如果能有一杯水……”

“嗯——好吧,”查德說,好像他家裏很缺水似的,“內妮塔?”

一襲黑衣的女人又出現了。

“這位年輕女士需要一杯水。”查德說。

內妮塔示意羅賓跟她走。羅賓走進廚房時,聽見出版商的雙拐在她身後的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音,噠,噠。她恍恍惚惚地看見不銹鋼的廚具和刷得粉白的墻壁,剛才搭車的那個年輕男子正用鏟子戳一個大燉鍋,接著,她就發現自己坐在一個小矮凳上。

羅賓以為查德跟過來是看看她要不要緊,可是,當內妮塔把一杯涼水遞到她手裏時,她聽見查德在她頭頂上說話。

“謝謝你把門修好,曼尼。”

年輕男子沒有回答。羅賓聽見查德拄著雙拐離開,廚房的門關上了。

“這都怪我。”出版商查德回來後,斯特萊克對他說。他真心覺得內疚,“我把她帶的幹糧都吃光了。”

“內妮塔會給她一些吃的東西,”查德說,“我們坐下好嗎?”

斯特萊克跟著他走過大理石天使雕像,雕像在溫暖的木地板上映出倒影。兩人拄著四根拐杖,走向房間那頭,一個黑色的大鐵爐裏燃著木頭,釋放出溫馨的暖意。

“這房子不錯。”斯特萊克說,慢慢地在一個黑色皮革立方體上坐下來,把雙拐放在身旁。這句恭維話不是發自內心的。他其實更喜歡實用舒適的風格,覺得查德的房子都是表面文章,花架子。

“是啊,我跟建築師密切合作,”查德帶著突然閃現的一絲熱情說道,“還有一間工作室——”他指向另一道低調簡約的對開門,“——和一個遊泳池。”

查德也坐下了,把那條綁著厚厚的矯正靴的腿在面前伸直。

“是怎麽受傷的?”斯特萊克問,沖那條斷腿點了點頭。

查德用拐杖頭指著金屬和玻璃螺旋樓梯。

“真慘。”斯特萊克說,用目光估量著摔下來的高度。

“骨頭折斷的聲音響徹整個房子,”查德說,是一種奇怪的津津樂道的口氣,“以前沒想到這種聲音竟然能聽得見。”

“你想喝茶還是咖啡?”

“就喝茶好了。”

斯特萊克看見查德把那只沒受傷的腳放在座位旁的一塊小銅牌上。輕輕一壓銅牌,曼尼便又從廚房裏出來了。

“曼尼,請來杯茶。”查德帶著他慣常所沒有的熱情說。年輕男子又消失了,還是那樣陰沉著臉。

“那是聖邁克爾山嗎?”斯特萊克指著掛在火爐旁邊的一幅小畫問道。那是一幅稚樸的畫作,好像是畫在硬紙板上的。

“是阿爾弗萊德·瓦利斯的作品,”查德說,又閃現出一陣熱情,“風格簡單……原始而稚樸。我父親認識他。瓦利斯是在七十歲才正式開始繪畫的。你熟悉康沃爾郡嗎?”

“我是在那兒長大的。”斯特萊克說。

然而查德更感興趣的是談論阿爾弗萊德·瓦利斯33。他又提到那位畫家是在晚年才發現自己真正的專長,接著便開始長篇大論地闡述畫家的作品。斯特萊克對這個話題完全不感興趣,但查德並未發覺。出版商不喜歡跟人對視。他的目光從畫作遊離到磚屋內部的各個角落,似乎偶爾才會掃斯特萊克一眼。

“你剛從美國回來,是嗎?”斯特萊克趁查德喘氣的機會問道。

“是的,開了三天的會。”查德說,那股子熱情消失了。下面的話好像只是在重復他的老生常談,“充滿挑戰的時代。電子閱讀設備的出現改變了遊戲規則。你讀書嗎?”他直截了當地問。

“有時候讀。”斯特萊克說。他房間裏有一本破破爛爛的詹姆斯·艾羅瑞34的作品,本來打算花四個星期讀完的,可是大多數夜晚都累得難以集中精力。他最喜歡的一本書在平台上沒打開的行李箱裏睡大覺。那本書陪伴了他二十年,但他已很久沒有翻開。

“我們需要讀者,”丹尼爾·查德喃喃地說,“讀者多一些。作家少一些。”

斯特萊克很想回敬一句,是啊,至少你已經擺脫了一個,但他克制住了這個沖動。

曼尼又進來了,手裏端著一個亮晶晶的帶腿的有機玻璃托盤,他把托盤放在雇主面前。查德探身把茶倒進高高的白色瓷杯。斯特萊克注意到,查德的皮革家具不像他辦公室的沙發那樣發出令人惱火的屁音,可是話說回來,價錢估計要貴上十倍呢。查德的手背還和公司晚會上時一樣紅腫,慘不忍睹,在頭頂上懸空的二層樓底部的內置燈光映照下,他顯得比上次在遠處看到時蒼老。大約六十歲了,但是他深陷的黑眼睛、鷹鉤鼻、薄嘴唇,嚴厲中透著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