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2/5頁)

沒想到從哈密史密斯走過去路這麽長。他走上富勒姆宮路時,發現這裏距伊麗莎白·塔塞爾家很近。可能是她建議在這家餐館吃飯的,因為對她來說方便,而奎因從拉德布魯克林的家中趕來卻要走很遠的路。

十分鐘後,斯特萊克向右一拐,在黑暗中穿過空蕩蕩的、發出回聲的街道,朝泰晤士河碼頭走去,他的呼吸凝成團團白霧。那座河濱花園,夏天有許多人在蒙著白布的椅子上就餐,此刻卻被厚厚的積雪掩埋。再往前,泰晤士河閃著幽暗的光,冰冷剛硬,令人不寒而栗。

斯特萊克拐進一個改造過的磚砌倉庫,立刻就被燈光、溫暖和喧鬧所包圍。

阿爾就在一進門的地方,靠在吧台上,胳膊肘撐著亮晶晶的金屬台面,正跟吧台侍者聊得很投機。

他身高不到一米七八,作為羅克比的孩子來說算矮的,體重卻有點超標。鼠褐色的頭發往後梳得一絲不亂。跟他母親一樣是尖下巴,但遺傳了父親那種微弱的外斜視,這種斜視給羅克比英俊的臉龐賦予了一種特殊的魅力,也證明阿爾毫無疑問是他父親的兒子。

阿爾一看見斯特萊克,就熱情地大吼一聲,沖過來擁抱他。斯特萊克拿著礙手礙腳的拐杖,正忙著脫大衣,對他的擁抱無法做出回應。阿爾往後退去,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

“你怎麽樣,老哥?”

阿爾雖然一副滑稽的英倫範兒,但口音卻是歐美的奇怪混合,這是他多年在歐洲和美洲之間來回遊走的結果。

“還行,”斯特萊克說,“你呢?”

“也還行吧,”阿爾學他說話,“還行,不算太糟。”

他做了一個誇張的法國式聳肩。阿爾曾在蘿實學院,那家瑞士的國際寄宿學校,接受教育,因此肢體語言仍依稀帶有在那裏接觸到的歐洲大陸風格。不過,他的回答中蘊含著某種東西,某種斯特萊克每次跟他見面都能感覺到的東西:阿爾的負疚感,他的防範心理,似乎因為過得比哥哥優渥舒適而準備受到指責。

“你喝點什麽?”阿爾問,“啤酒?來杯佩羅尼怎麽樣?”

他們在擁擠的吧台前並排坐下,面對擺滿酒瓶的玻璃擱架,等候自己的座位。長長的餐館裏人頭攢動,天花板上用工業金屬塑造出別具風格的波浪,地毯是天藍色的,遠處那座燃燒著木頭的大爐子活像一個巨大的蜂巢,斯特萊克環顧四周,認出一位知名雕塑家、一位大名鼎鼎的女建築師,和至少一位著名演員。

“聽說了你和夏洛特的事,”阿爾說,“真可惜。”

斯特萊克猜想阿爾可能認識某個跟夏洛特相熟的人。阿爾跟一大幫富豪打得火熱,說不定其中就有人認識未來的克洛伊子爵。

“是啊,”斯特萊克聳了聳肩說,“這樣也好。”

(他和夏洛特曾經坐在這裏,坐在這家美妙的湖濱餐館裏,享受他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個愉快的夜晚。四個月後,他們的關系分崩離析,四個月的傷害、煎熬,心力交瘁……本來是你的。)

阿爾叫住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子,跟她打招呼,她把他們帶到餐桌旁。另一個同樣漂亮的年輕男子給他們遞來菜單。斯特萊克等阿爾點了酒水,又等侍者離開之後,才解釋他們來這裏的原因。

“四星期前的一個晚上,”他對阿爾說,“一個名叫歐文·奎因的作家跟他的代理在這裏吵了一架。據大家說,當時整個餐廳裏的人都看見了。奎因氣沖沖地揚長而去,之後不久——大概幾天之內,也可能就在當晚——”

“——被人謀殺了。”阿爾一直張著嘴聽斯特萊克說話,此時插言道,“我在報紙上看見了。屍體是你發現的。”

從他的語調裏可以聽出,他渴望了解更多的細節,但斯特萊克未予理會。

“這裏可能不會有什麽發現,但我——”

“但兇手是他妻子呀,”阿爾不解地說,“他們已經把她抓了起來。”

“不是他妻子幹的。”斯特萊克說,把注意力轉向紙質菜單。他以前就發現,阿爾雖然從小就被各種關於父親和家人的不實報道所包圍,卻似乎並沒有把他對英國媒體的正當懷疑擴展到其他話題上。

阿爾的學校有兩個校區,夏天在日內瓦湖畔上課,冬天去往格施塔德,下午溜冰、滑雪。阿爾是呼吸著價格高昂的山區空氣長大的,身邊圍著一群名人的孩子。那些遙遠的面目猙獰的小道消息,只是他生活中一個模糊不清的背景……至少,斯特萊克是這麽解讀阿爾跟他說過的關於小時候的寥寥數語。

“不是他妻子幹的?”斯特萊克重新擡起頭來時,阿爾說。

“不是。”

“哇。你又要來一次盧拉·蘭德裏案?”阿爾問,咧嘴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他不對稱的目光增添了一份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