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撫慰黑夜行者 Chapter 7 僥幸逃脫(第3/9頁)

我沒有回答。我想不出用什麽話來回答他。“是這麽回事……”哈裏帶著痛苦的神情慢吞吞地說,我猛地轉過頭來俯視著他。看到我的注意力轉回到他身上,哈裏勉強朝我露出半個笑臉。“我很快就要走了,”哈裏說,“我無法改變你的……為人。”

“我什麽樣的為人哪,爸?”我說。

他那綿軟無力的手一揮。“遲早……你總是……要……對人下手的,”他說。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為這個主意歡呼,“那些死有余辜……的人……”

“就像這個護士。”我含糊地說。

“是呀。”他說,長時間地緊閉著眼睛。等他再次開口說話時,聲音因為痛苦而變得模糊不清。“她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德克斯特……”他呼出一口粗氣,我能聽見他舌頭嗒嗒作響的聲音,好像嘴裏很幹似的,“她故意……給病人使用過量的藥物……有目的地……置人於死地……她是個殺手……”

我清了清嗓子,覺得腦子很笨拙,神志不清,畢竟這是一個年輕人一生中的轉折點。“你是想讓——”我說,聲音忽然哽住了,“爸,如果我……阻止她,那成嗎?”

“成,”哈裏說,“阻止她。”

出於某種原因,我覺得應該把哈裏的意思弄個一清二楚:“您是說,幹我過去經常幹的那種事?就像對付那只猴子那樣?”

哈裏閉上眼睛,顯然一陣痛苦的狂潮又湧了上來,而他正在隨波逐流。他輕輕地、沒有節奏地呼吸著。“阻止……那個護士,”他說,“就像……那只猴子……”他的腦袋微微往後一仰,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不住地喘著粗氣。

嗯。

就這樣了。

“阻止……那個護士,就像……那只猴子……”這句話裏洋溢著一股粗野的格調。但是在我嗡嗡作響的大腦裏,每一個字都像音樂一樣悅耳。哈裏對我松了手,我得到了他的允許。以前我們爺兒倆一起談論過將來某一天去幹那種事,可他總是攔著我。一直到現在。

“我們倆談過……這事,”哈裏說著,仍舊閉著眼睛,“你知道是去幹什麽……”

“我跟大夫談過了,”德博拉說著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他待會兒下來,把處方單上的藥量調整一下。”

“好的。”我說,只覺得體內有個東西升騰而上,從脊梁骨的底部一直躥到腦門兒上,一股電流洶湧地震動著我的全身,像一頂黑雲罩在我的頭頂。

“我去跟護士說說。”

德博拉露出驚慌的神色,大概是因為我說話的語調很奇怪。“德克斯特——”她說。

我停下腳步,極力抑制住內心那股狂野的、洶湧澎湃的喜悅之情。“我不想發生誤會。”我說。這句話的聲調我自己聽起來都覺得怪異。我一把推開德博拉,從她身邊走了過去。我不想讓她注意到我的表情。

走廊上放著一堆堆幹凈整潔的白色亞麻布。我左一拐右一彎地穿過去,只覺得黑夜行者第一次在驅使著我。那種事我遲早是要做的,因為我生來就是做那種事的人。

於是我終於把那件事做了。

我把那件事辦成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那件事的記憶至今仍在我的體內搏動著。當然,那第一滴幹涸的血滴至今仍保存在我的載玻片上。那是我的第一次行動,任何時候拿出那一塊小小的載玻片,看一看上面的血跡,我都能回憶起當時的情形。而我經常回憶那件事。對德克斯特來說,那是一個很特殊的日子。臨終關懷護士成了我的第一個遊戲夥伴。她為我開啟了許多奇妙的大門。我學到了那麽多東西,發現了那麽多新鮮的事物。

想起血跡載玻片,我還沒有把賈沃斯基的血跡弄到手呢。往往是這種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細節使一些行動上的強者煩躁不安、神經過敏。我需要一塊盛著賈沃斯基血跡的載玻片。沒有這個,賈沃斯基的死就白搭了。現在看來那是一個愚不可及的小插曲,完全是一個白癡心血來潮的時候才會幹的蠢事,是一件沒有完成的工作。因為我沒有搞到載玻片。

我神經質地搖晃著腦袋,極力想把腦細胞搖回腦子裏。我想駕著船在淩晨時分出去兜風,也許鹹澀的海風能夠清除腦子裏的愚蠢。要不,我可以朝南直奔土耳其海角,這樣陽光的輻射也許能夠把我變成一個理智的動物。然而我還是待在家裏,煮起了咖啡。是呀,沒有載玻片,這次行動的價值也就大打折扣了。我的思緒又回到那一幕:涼爽的微風吹拂著那個在地上蠕動著的小人,他喜歡傷害孩子。那幾乎算得上是一個開心的時刻。當然,十年後這件事的記憶就會消退,而沒有載玻片,我就無法再回憶起這件事來。我很需要這樣一件紀念品。嗯,咱們還是走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