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撫慰黑夜行者 Chapter 6 殺手憤怒了

星期一下班後,我一進門就知道有點兒不對勁兒。有人進過我家。

門鎖好好的,窗戶沒有被撬開,也沒有發現任何毀壞物品的跡象,可我就是知道有人進來過。你可以把這叫作第六感,或者別的什麽。也許我嗅到了來人在我房間的空氣中留下的信息素12,要不就是我那把拉茲男孩13躺椅周圍的氣氛被人攪亂了。

這似乎並不值得大驚小怪。畢竟這裏是邁阿密。每天都有人回到家裏,發現電視機不見了,珠寶和電子產品被盜了,家裏被人砸了個稀巴爛,財產被人洗劫一空,家裏養的母狗懷孕了。可我這件事與眾不同。就在我迅速地查看公寓的同時,我知道家裏的東西一樣也不會少。

結果被我猜對了。什麽也沒少,但是多了一樣什麽東西。

我花了好幾分鐘才發現多的那樣東西是什麽。估計是某種人工引發的反射促使我先檢查那些顯而易見的物品。在正常情況下,強盜光臨你的家,就一定會拿走你家裏的東西:玩具、珠寶、私人遺物、剩下的幾塊巧克力餅幹。於是,我先檢查這些東西。

但是我所有的物品都原封未動。電腦、音響、電視機、錄像機都在原地,就連那些珍貴的顯微鏡載玻片也好端端地擱在書架上,每一塊上面幹涸的血跡依然如故。每一件東西都是我離開前的那個樣子。

接著我檢查較為隱秘的地方,臥室、衛生間、藥品櫃。一切都保持原樣,但是每一件物品周圍的空氣中都充斥著一種感覺:這些東西被人檢查過、觸摸過、移動過——只是此人的動作極其輕微,連物品上面的灰塵顆粒都不曾拂動。

我回到客廳,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環顧四周,突然感到有點兒不妙。我敢肯定有人進來過,但這究竟是為什麽呢?究竟是什麽人對我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如此感興趣,闖進寒舍卻不動一絲一毫呢?垃圾桶裏那堆舊報紙好像偏左了點兒——可那是不是我的想象呢?會不會是空調的微風吹的呢?沒有任何異樣,什麽痕跡也沒有。

那人到底為什麽闖進我的公寓?我的公寓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這一點我敢打包票。這是我營造哈裏形象的一個組成部分。與人交往,舉止適度,寧可讓人覺得自己有點兒呆板。會引起別人議論的事情千萬別去做,不要收藏任何引人注目的物品。我就是這麽幹的。除了一套音響和一台電腦之外,我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而隔壁鄰居家裏有好多更令人垂涎的目標。

不管怎麽說吧,為什麽這人闖進來卻不拿走任何東西,不幹任何事情,不留下任何痕跡呢?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開始對這件事進行各種想象。這肯定是由煩躁不安引起的幻覺。是缺乏睡眠、過分擔心德博拉事業上的挫折而引起的一種症狀,是可憐的德克斯特墮落到水深火熱之中的一種跡象,是從反社會者變成精神變態者的一種毫無痛苦的過渡。在邁阿密,如果你假設自己被無名的仇敵所包圍,那也不一定表明你精神失常——但如果你的行為與社會格格不入,那才是精神失常呢。總有一天,他們非得把我送進精神病醫院不可。

可是這種感覺十分強烈。我極力擺脫。我站起來,伸了伸懶腰,做了一次深呼吸,極力讓自己想一些愉快的事情。但是愉快的想法不肯光臨。我搖搖頭,走進廚房喝水。

這下子可找著了。

我站在冰箱前面看著,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反正就這麽傻乎乎地瞪著。

一個芭比娃娃的腦袋掛在冰箱上,一塊熱帶水果形狀的磁貼將芭比娃娃的頭發夾在冰箱門上。我不記得這是不是自己幹的,也不記得自己是不是買過芭比娃娃。要是買了這樣的東西,按理我是記得的。

我伸手摸了一下那個小小的塑料腦袋。這玩意兒輕輕地轉動著,碰在冰箱門上發出細微的嗒嗒聲。轉了四十五度之後,芭比娃娃警覺地昂起頭來看著我,那種興致盎然的神氣勁兒活像一條柯利牧羊犬。我也看了它一眼。

我打開冰箱門,只見裏面芭比娃娃的軀幹小心翼翼地躺在上層的一個格子裏。雙腿和雙手被扯了下來,軀幹從腰部折成兩半。這些身體碎片被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整齊地堆放在一塊兒,用一條彩帶捆綁著。芭比娃娃的一只小手上攥著一樣東西,是一面小巧玲瓏的芭比鏡。

過了很長時間,我才把冰箱門關上。我很想躺在地板上,讓臉頰緊貼著冰冷的地面。不過,最後我還是伸出小指彈了一下芭比娃娃的腦袋。那玩意兒撞在冰箱門上發出嗒嗒的聲音。哇,我又有了一個業余愛好。

我讓那個芭比娃娃就那樣掛在那兒,自己轉身走進客廳,坐到椅子上,屁股深深地陷到墊子裏,然後合上眼睛。我知道自己應該感到煩躁、憤怒、害怕,應該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內心應該充滿偏執狂的敵意和正義的憤怒。但是,這些感覺全然沒有。相反,我覺得——除了有點兒神志不清之外,也許很焦慮,要不,就是高度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