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1944年5月28日,星期日(第2/17頁)

她沒有多想就答應了。到處都在打仗,她在牛津大學的所有男同學眼下正在冒死作戰,她為什麽不能跟他們一樣呢?1941年聖誕節過後的第三天,她就開始了特別行動處的特殊訓練。

六個月後她成了一名情報員,負責將倫敦貝克大街64號特別行動處總部的信息送往被納粹占領的法國,交給抵抗組織。那幾年無線電報稀缺,受過正規訓練的報務員更是鳳毛麟角。她要從空中跳傘進入法國,使用假身份活動,接觸抵抗組織,把他們需要的東西交給他們,再將他們的回復、抱怨和對槍支彈藥的需求記下來。返回時她要趕往集結地搭便機,飛機通常是三座的韋斯特蘭公司生產的“萊桑德”【3】,這種飛機很小,能在六百碼長的草地上著陸。

她很快便從情報員的工作畢業,參與到組織破壞活動之中。大部分特別行動處的特工都是軍官,理論上他們的“戰士”是地方抵抗力量。在實戰中,抵抗組織並不按軍紀行事,一個特工要想贏得他們的協助,必須強硬,見多識廣,擁有個人權威。

這種工作很危險。算上弗立克,那時一起完成訓練的共有六男三女。兩年後,活下來的只有她一個。目前已知有兩人死亡,一個死在“民兵”——招人痛恨的法國安全警察組織的槍口下,另一個因為降落傘沒有及時打開而喪生。其他六個人遭到逮捕,經歷過審問、拷打,最後被送往德國的戰俘營,銷聲匿跡。弗立克活了下來,那是因為她冷酷無情,反應快速,而且,她對安全問題極端謹慎,幾乎到了偏執的地步。

她身旁坐著她的丈夫米歇爾,他是一個抵抗組織的領導人,該組織代號為“波林格爾”,基地在十英裏外的教堂城蘭斯。盡管眼下身臨危境,米歇爾卻依舊悠然自得地仰靠在椅子上,右腳踝搭在左膝上,手裏握著一只高筒玻璃杯,那是一杯寡淡如水的戰時啤酒。他臉上掛著那種漫不經心的微笑,恰恰是這笑容贏得了她的芳心。當時,她還在索邦大學讀書,正在寫莫裏哀劇作中倫理觀念的論文,但戰爭爆發讓她中斷了學業。他是大學的一個年輕哲學講師,整天衣著不修邊幅,身邊跟著一群仰慕他的學生。

米歇爾仍然算是她遇到過的最性感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穿著一件皺巴巴的外套和褪了色的藍色襯衫,這身裝扮全無刻意,卻顯得十分雅致。他的頭發總是有點兒長,嗓音充滿誘惑力,在他那雙湛藍色眼睛的熱切凝視下,一個女孩會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女人。

這次任務帶給弗立克一個好機會,讓她跟自己的丈夫一起待上幾天,但日子過得並不愉快。實際上,他們並沒有吵架拌嘴,但米歇爾似乎心有旁騖,像在跟她逢場作戲,這讓弗立克很痛苦。直覺告訴她,他喜歡上了別人。他剛三十五歲,他那種不拘小節的魅力對年輕女人仍然有效。沒辦法,戰爭讓他們在結婚後聚少離多。甘願投懷送抱的法國女孩到處都是,抵抗組織內外都有,她感到很不是滋味。

她仍然愛他,只是方式不一樣了,她不再像度蜜月的時候那樣崇拜他,不再渴望為了取悅他而獻出她的生命。愛情的晨霾已經消散,在婚姻生活的光天化日之下,她看清他不過是一個空虛、自負、無法依靠的人。但是,當他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時,還是會讓她感到自己獨特、漂亮,為他所珍惜。

米歇爾的這種魅力也能征服男人,他也是位出色的領導者,膽量過人,能力超凡。是他和弗立克一起擬定的作戰計劃。他們要在兩個地方對城堡發動攻擊,分散敵人的注意力,然後在裏面會合,一道攻入地下室,找到主控機房將它炸掉。

他們手裏的建築平面圖是安托瓦內特・杜珀提供的,她是一群當地清潔女工的主管,她們每晚負責打掃城堡。她恰好是米歇爾的姨媽。清潔工們晚上七點開始工作,晚禱也是這時候開始,弗立克現在就能看見她們中的幾個人,在鐵門那兒向守衛出示她們的特別通行證。安托瓦內特的草圖畫出了地下室的入口,但並沒有更多細節,因為那裏是禁區,只有德國人能進去,由士兵負責打掃。

米歇爾的攻擊計劃是根據來自軍情六處——英國情報部門的報告制定的。報告說,這座城堡由黨衛軍支隊每天分三班把守,每班十二人。樓裏的蓋世太保人員並非作戰部隊,甚至多數人沒有武裝。波林格爾抵抗組織有能力召集出一個十五人的隊伍參戰,他們正在設法進入各自位置,有的混進教堂的信眾中,有的無所事事地在廣場周圍閑逛,預先把武器藏在衣服下面或背包和行李袋裏。如果軍情六處的報告正確,抵抗戰士在人數上已經超過裏面的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