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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讀得正入神,忽然感到什麽東西落到了腳上。一看,原來是一只羽毛球。

“對不起!”一個女孩跑了過來。大概是小學高年級學生,要不就是初中生。穿著合身的羽毛球服,皮膚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

薰子撿起羽毛球,說了聲“給”,遞給女孩。女孩禮貌地道了聲謝,接過球,目光移向薰子身旁的輪椅。

“啊,好可愛……”

薰子喜歡這種脫口而出的感覺。輪椅上的女兒是她最大的驕傲。

她微微一笑,表示感謝。女孩鞠了一躬,拿著球回朋友那兒去了。

離家不遠有個公園,薰子就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這兒雖然地方不大,卻也有一塊類似操場的空地,有秋千、沙坑、蹺蹺板等玩具,周圍種了一圈樹——就是這麽一個普普通通的公園。

秋風讓人心情愉悅。連陰了好些日子,今天終於放了晴。

不遠處,剛才的女孩們開始打起了羽毛球,球技還不錯,也許是學校俱樂部裏的吧。那麽,她們平時應該會在體育館裏練習。日曬的膚色,應該也是因為要在室外跑步,增強體力的原因吧。

她的目光轉向輪椅上的女兒——瑞穗。她仍然閉著眼,這已經成了常態。藍色棉毛衫,藏青色小馬甲,頭上的蝴蝶結是粉紅色的。

如果這孩子沒有遇到悲劇,就像那些打羽毛球的女孩一樣成長起來,自己每天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呢?其實想也沒用,平時她總是盡量把這種念頭趕出腦海的,可今天還是浮了起來。

讓人心驚膽戰的事情一定有很多吧,她想。車禍、心理變態者、網絡犯罪——世上有許多無法預料的危險。要是瑞穗活下去,自己肯定還會擔心這擔心那。是不是該結婚了啊,是不是該成家了啊,不管什麽時候,父母總會把孩子放在心上。

這種擔心也是為人父母的喜悅之一。如今薰子可以說,護理或許一輩子都不會醒來的孩子,也會讓她產生同樣的喜悅。不過,她並不想和別人討論這個,人有許多種活法。

趁女孩們的雙打中途停歇時,薰子站起來,正了正瑞穗膝上的毯子,推著輪椅走開了。

她沿著主幹道旁的人行道走去,路邊種著一排銀杏樹。

“啊,葉子已經黃了不少呢。下星期應該就會全黃了吧。”薰子一邊擡頭望著樹,一邊對瑞穗說。每周一次的散步是她的樂趣。

轉過拐角的時候,身後傳來輕輕的喇叭聲。薰子停步回頭看去,一輛深藍色奔馳停在路邊。

駕駛室的車窗搖了下來。她看見了裏面那個人,是榎田博貴。

不遠處有家咖啡廳,用新鮮水果制作的沙拉是他們的招牌菜。榎田把車停在投幣式停車場裏,與薰子隔著一張小桌,相對而坐。還好這裏有地方放置輪椅。

“你的氣質不一樣了,我有點吃驚,還以為是長得很像的人呢,差點就開過去了。”

榎田說,有個朋友剛生了孩子,他去送完賀禮,正在回家的路上。

他又定睛看了看薰子的臉,說,你看上去精神很好,那我就安心了。

“最後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是那麽悲傷,甚至讓我感到了危險。我很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讓你這麽一個人回去。”

聽了榎田的話,薰子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去了榎田家,決心把這當成最後一次約會,那情景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那次,給您添麻煩了。”她低下頭。

榎田擺擺手,表情嚴肅。

“我才要道歉呢,什麽忙都沒幫上。雖然問過情況了,可究竟到了什麽地步,終歸是無法想象的。”他瞥了一眼輪椅,視線又回到薰子身上,“看來你果然很辛苦。”

在這裏說謊毫無意義,於是薰子回答,是的。

“每天跑來跑去的孩子某一天突然沉睡不醒,生活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就像希望變成了絕望一樣。”

“我能體會。”

“不過,絕望持續的時間卻沒有那麽長。”薰子說,“雖然每天都很辛苦,可也有開心的時刻。比如,找到一件很適合這孩子的衣服的時候。穿上一看,真的很合身,這種時候,她也會很開心,從面色、血壓和脈搏就能知道。”

榎田一臉感動的表情。

“當然,”薰子接著說道,“也有人說我是想多了。說我是自我滿足。”

“對於這種人,你是怎麽想的?”榎田問。

薰子雙手一攤,聳聳肩。

“什麽都不想,因為我沒有理由去說服他們。大概他們也不會說服我吧。我覺得吧,這世上的有些事情,與其統一觀點,不如各持己見比較好。”

榎田思考了一會兒,品味著她的話。他的誠實一如既往,不會輕易附和別人。

終於,他的嘴唇動了。

“身為醫生,患者有所希望,是患者的幸福。幸福的形式多種多樣,並不是非要如何如何。如果你現在是幸福的,那就什麽都不用說了。聽了你的話,我感到你現在已經一無所求。大概,你不會再來我的診所了吧。”話中帶著安心,又流露出一絲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