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暗中的夕鶴 4

翌日——一月五日,天氣仍然陰沉沉的,打開窗簾看時,藍色的湖面上倒映著四周的雪景,雪景之上不時有雪花飄落。好像多少沉睡了一段時間,吉敷覺得精神恢復了,也有食欲了。

但是,穿上潮濕的鞋子,一走到雪地上,他就了解自己的左半身依舊是麻痹的。腳一踏上雪地,麻痹的感覺就從底下往上竄,劇烈的疼痛感又回來了,所幸燒好像退了。燒一旦退了,頭痛、發抖等症狀也跟著不見,體內的器官好像也恢復正常了。發動引擎,稍微暖車之後,吉敷便開車上路。他知道路。來阿寒湖的時候,就經過前往摩周湖與屈斜路湖的岔路,所以今天只要照昨天來時的路回去就行了。

昨天經過屈斜路湖時,還曾經猶豫了一下,結果放棄屈斜路湖,選擇了阿寒湖。現在想來真是後悔,要是那時選擇了屈斜路湖,說不定昨天晚上就見到通子了。真是一步之差呀!

一想到這一點,吉敷便心急如焚,覺得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便很快地發動車子上路。雪好像愈來愈大,雨刷的上面也積了雪,動作起來十分緩慢。

因為雪好像比昨天大,車子的速度怎麽樣也快不起來,到達屈斜路湖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

簡單吃過午飯後,吉敷便拿著通子的照片,到旅館街詢問。

屈斜路湖的旅館街比較分散,觀光區的規模也大於阿寒湖,所以以聚落為單位,一間間旅館、一家家土產品店地問過之後,就必須上車,把車子開到另外一個旅館、土產品店的聚落,再一間間旅館、一家家土產品店地問。

反復的上車、下車,一個聚落問過一個聚落時,雪愈下愈大,風也來了,近黃昏的時候,天氣變得有點暴風雪的樣子。還沒有找到通子投宿的旅館,也沒有人看到通子,吉敷仍然沒有收獲。

天色毫不猶豫地暗下來,掃掉手上的雪,看看手表,已經是下午五點了。來到最後的一個聚落點了,如果這裏也得不到任何線索,最後只好去露營區問了。可是,這種季節誰會去露營呢?吉敷不覺得他可以從露營區得到什麽收獲。

風雪毫不容情地打在吉敷的臉頰與脖子上,要張開眼睛都很難。吉敷沒有帶傘,雖然覺得或許該買把傘,但是又覺得自己根本沒有撐傘的力氣。他的左手必須經常護著側腹,所以等於是沒有左手,右手要隨時掏出通子的照片和刑警的證件,在戶外時還要抓緊衣領,對抗風雪,所以實在沒有多余的力氣來撐傘了。

早上覺得身體已經恢復的感覺,竟然只是錯覺。黃昏時,強大的虛脫感無情地籠罩上來,他必須不斷地對抗想放棄的念頭。朦朧的腦子裏,好像已經忘了自己當初的目的,不知道自己這麽艱苦的工作,和救通子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只知道自己必須咬緊牙關,忍受著身體的疼痛,繼續往前走,一定要堅持到底才行;就算失敗了,也要走到通子的面前,告訴通子:自己已經盡力了。

可是,這個聚落的各旅館,也沒有通子的消息。吉敷心中的不安,突然沒有止境地膨脹起來,他的體力似乎已經到了極限。為什麽輕易地相信通子會來屈斜路湖呢?只不過聽到那個老舊旅館的老板娘說,通子曾經問她如何到屈斜路湖,他就依據這一點,推測通子會來屈斜路湖。

這是推測,不是證據,推測是沒有根據的,怎麽可以當作事實來相信呢?說不定通子只是隨口問問,結果卻去了別的地方。或許她確實曾經想來屈斜路湖,可是又覺得太麻煩,所以到別的地方去了。自己竟然聽了老板娘的話,推測通子會來屈斜路湖,就一廂情願地來屈斜路湖找通子。是自己太奇怪了,平常工作的時候,自己是不會這樣的,可見自己的身體和腦袋,確實都不正常了。

就在這麽想的時候,吉敷一腳踩空。本以為是雪地的地方,卻崩塌了,讓他從兩公尺高的地方摔落,右手肘和腰的地方,好像撞到了什麽東西。

撞到東西的疼痛,沖擊了左側腹和左腳原有的疼痛,吉敷忍不住痛得叫出聲來。過度激烈的疼痛,讓他眼前一黑,刹那間失去了知覺。他躺在雪地上,意識裏只剩下不斷的呻吟。呻吟持續不斷,沒有停止過。但是,呻吟不是他的意識,他好像已經沒有意識這種東西了。在釧路的那個夜裏,被襲擊時所產生的絕望感,此刻又在他的心裏蘇醒起來。

就此結束了嗎?完了嗎?不必再到處去問,也不用上醫院去治療了嗎?吉敷心想:或許自己會死在這裏。他的臉和頭,有一半埋在雪裏,他知道,如果此刻不能逃離這裏,不趕快站起來的話,體溫就會愈來愈低。可是,他就是無法動彈。

風聲在右耳旁呼——呼——響,雪漸漸積在露出雪地表面的臉部。風雪刮痛了他臉上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