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下午三點十五分

盧卡斯用眼角的余光瞥見哈迪一動不動地站著。過了片刻,他理順頭發,拿起外套,向她走過來。

好得像下雨一樣……

“至少讓我去,”他對盧卡斯說,“去幫忙調查旅館。”

她看著哈迪年輕而真誠的面孔。他大大的右手扭著風衣的衣扣,指甲修剪得十分完美,也磨得很光滑。她心中作了個評估:這個人很注重細節。

“很抱歉,我不能派你出去。”

“凱奇探員說得沒錯,他們需要人手。”

盧卡斯向帕克·金凱德望去,他卻再次埋首於研究勒索信,小心翼翼地除去透明的醋酯纖維封套。

“過來一下,哈迪。”盧卡斯邊說邊招手示意他來到文件室的角落。發現他們倆這個舉動的人只有凱奇,而凱奇卻沒有吭聲。資深探員凱奇在FBI供職多年,經常與下屬談話,知道這種上對下的談話頗具學問,和審問疑犯差不多。這門學問甚至大於審問疑犯,因為這些下屬與你朝夕相處,要是傷了和氣可就大大不妙了。何況你還得靠這些人做你的後盾。盧卡斯很感激凱奇,因為凱奇讓她能以最合適的手法管理哈迪。

“跟我說說,”她說,“什麽事讓你心煩了?”

“我想做點事情,”哈迪答道,“我知道自己在這裏不屬於第一線,因為我是特區警局的人,而且又是搞數據研究的……不過我很想幫幫忙。”

“上級派你到這裏來就是讓你負責聯絡,這就是你的任務。我們進行的是聯邦行動,不是各方派代表參加的專案行動。”

他苦笑一下:“聯絡?我在這裏只是個速記員。這一點你我都很清楚。”

她當然清楚。只要他能在別的地方發揮專長,她會毫不猶豫地讓他去的。盧卡斯並不墨守成規。假如哈迪是全世界頂尖的狙擊手,她會馬上把他踢出門,派他加入貝克的射擊小組,讓規定見鬼去吧。過了一會兒,她說:“好吧,回答我一個問題。”

“好。”

“你為什麽要來這兒?”她問。

“什麽為什麽?”他皺起眉頭。

“你是自願來的,對不對?”盧卡斯問。

“對。”

“因為你太太,對不對?”

“埃瑪?”他很想表現出困惑的樣子,但盧卡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戲。他只好低頭盯著地板。

“哈迪,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不過,請你幫幫忙,專心記你的筆記,討論的時候貢獻一些想法,別總惦記著沖進火線。等我們抓到歹徒,你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那樣……很痛苦。”他避開盧卡斯的視線說。

“你是說,待在家裏很痛苦?”

他點頭。 棒槌學堂·出品

“我能體會。”盧卡斯口氣十分真誠。

他抱著風衣,猶如幼兒抱著安全毛毯。

事實上,如果特區警局派別的什麽人過來當聯絡官,絕對會被她一腳踢回去。她既沒有耐心幫別人收拾爛攤子,也不屑進行部門間的地盤戰。華盛頓特區這個城市既腐敗又將近破產,她才沒空寵著特區的員工。然而她知道哈迪的一個秘密——他妻子發生車禍後陷入昏迷狀態。他的妻子在弗吉尼亞州的米德爾堡附近遇上大雨,她駕駛的切諾基滑出路面撞上了樹木。

哈迪為了收集大都會區的刑事數據資料,來過特區外勤處幾次,因此認識了盧卡斯的助理貝蒂。盧卡斯原本以為哈迪迷上了漂亮的貝蒂,卻在無意間聽見他用傷感的語調提及妻子的傷勢。

他似乎沒有多少朋友,處境與盧卡斯相近。兩人熟悉一些後,盧卡斯也向他詢問過埃瑪的近況。她還和他到外勤處旁邊的警察紀念公園喝過幾次咖啡。他漸漸多說了一些,但與她相同的是,他始終把真情緊鎖在心底。

盧卡斯了解他的遭遇,也深知假日獨守空屋的痛苦,因此歡迎他加入辦案小組,而且決心在今晚為他破一點例。但瑪格麗特·盧卡斯絕不會僅僅為了讓任何人心裏舒服點兒而妨礙辦案。

好得像下雨一樣……

哈迪這時對她說:“我不能一直坐在這兒。我想去抓這個家夥。”

不對,她心想。他想要抓的是上帝或命運之神,或是什麽天災之神,害得埃瑪·哈迪慘遭橫禍,也將他的人生搞得支離破碎。

“哈迪,我不能派你出去,因為你……”她斟酌著委婉一些的說法,“有些心煩意亂。”其實“莽撞”一詞比較接近,她真正想說的是“具有自殺傾向”。

哈迪點點頭。他很生氣,嘴唇不住地顫抖。但他還是把外套放在椅子上,回到辦公桌前。

真可憐,她心想。同時她心裏明白:盡管他滿腹怨憤,但仍能保持理智、守禮與一絲不苟的工作精神,因此他不會有事的,肯定能安然渡過這個難關。沒錯,他會因此而有些變化,但他會像鐵一樣,在煉鋼廠的高溫煤堆中百煉成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