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晚上六點五十分

一千發看不見的子彈。也許是一百萬發。

帕克在匡提科靶場受訓幾周內見過、聽過的所有子彈,加起來也比不上這一刻。

玻璃、木頭、碎金屬在客廳裏四散紛飛。

帕克臥倒在地板上,寶貴的黃色便箋簿仍放在桌上。他想伸手去拿,一串子彈卻集中打在他前方的地板上。他向後一躍,靠向墻壁。

盧卡斯和凱奇匍匐著爬出前門,滾進走廊,拔出手槍,向窗外探看目標,高喊著尋求支援,大呼求救。托比推開辦公桌,椅子腿卻被凹凸不平的地板絆倒,帶著他向後摔倒。電腦屏幕被十幾顆子彈打爛。帕克再次伸手去拿黃色便箋簿,一排子彈卻穿墻而過,直沖他飛來,他趕緊趴下。他躲過了子彈,平趴在地板上。

他心裏想著今夜之前有過的所有念頭。他對受傷的恐懼,幾乎與害怕死亡一樣。一想到無名氏兄妹看見他受傷躺在醫院的情景,他就難以忍受。他難過的是,自己無法照顧他們。

子彈齊發當中出現空當,帕克開始朝托比匍匐前進。

火舌的怒吼聲迅速淹沒了無線電通信的聲響。

在嘈雜聲中,他們只能依稀聽到可憐的托比在哀求:“救救我啊!求求你們!救救我……”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盧卡斯想沖進去,並做了最後一次嘗試,卻只沖進門內幾英尺,天花板的橫梁就掉落下來,幾乎把她壓扁。她尖叫一聲往後退。被濃煙嗆著的帕克蹣跚地扶著她走向前門,這時火焰有如龍卷風般灌進走廊,無情地朝他們逼近。

“托比、托比……”她大喊,一面劇烈咳嗽著,“他快被燒死了……”

“我們非出去不可了,”凱奇大喊,“現在!”

三人一步步移向前門。

在驚慌失措中,在缺氧的空氣中,帕克不斷希望自己聾了,不願聽見公寓傳出的哀叫聲。他也不斷希望自己瞎了,看不見掘墓者在他們面前制造的傷亡與痛苦,這些好人,這麽多有家室、有孩子的好人。

可惜帕克·金凱德既不聾也不瞎,而是真真切切地置身現場,置身於這場噩夢的核心,右手持槍,左手攙扶著盧卡斯,扶著她走過濃煙籠罩的走廊。

帕克,你給我聽好,過去幾年來,你一直生活在芝麻街上……

“……找不出開槍的地點……看不見射擊的火花……天哪,怎麽會這樣……”貝克喊叫著,或許喊叫的是別人。

靠近門口時,凱奇摔了一跤。或許摔跤的是別人。

過了一陣,帕克和其他探員踉踉蹌蹌地走下前門的階梯,步入清冽地空氣中。盡管咳嗽不止,視線也因淚水而模糊,凱奇和盧卡斯仍然與外面所有探員一樣,立刻進入防守位置。他們擦著眼睛,掃描著屋頂,搜尋著目標。帕克則跪在樹後面,跟著大家做動作。

C.P.蹲在流動指揮車旁,M-16步槍緊貼臉頰,哈迪則亮出左輪小手槍,頭前後移動,臉上寫滿了恐懼與茫然。

盧卡斯和貝克的目光交匯,她低聲問:“哪裏?他究竟在哪裏?”

貝克向背後的巷子示意,然後繼續講對講機。

凱奇吸進了不少濃煙,這時痛苦地猛咳。

過了兩分鐘,沒有聽見槍聲。

貝克對著摩托羅拉對講機說:“新年前導二號……歹徒剛才在我們東邊,好像以略微傾斜的角度對著下面開槍。好……哪裏?……好。要小心一點。”他許久都一言不發。隨後有人發話,他側頭傾聽,接著說:“他們死了?哦,天啊……他走了嗎?”

他站起來,收起手槍,走向正用紙巾擦嘴的凱奇:“歹徒進入我們背後的房子,殺死了住在樓上的夫婦,然後消失在巷子裏,不見了。沒人看見他。”

帕克望向移動指揮所,看見約翰·埃文斯在車窗內。身為心理學家的他目睹了如此慘烈的景象,表情十分古怪,猶如兒童看見動物死屍時呆若木雞的模樣。就算他在犯罪暴力理論方面學有專長,可第一次親身接觸到實物或許是頭一遭吧。

帕克接著回頭看向那幢房子,如今已完全陷入火海。燒成這樣,沒人能幸存。

哦,托比……

警笛聲劃破夜空,消防車快速趕來,街頭兩端都閃起亮光。所有證據都付之一炬。該死,剛才明明到手了!黃色便箋簿分明寫下了下兩個目標在哪裏。他為何沒有提早十秒鐘看到?為何浪費那寶貴的幾秒玩什麽迷宮?帕克再次察覺到文件本身成了敵人,刻意分散他的注意力,讓掘墓者有時間進行攻擊。

該死,假如他——

“喂,”有人大叫,“喂,這邊!有人受傷了!”

帕克、盧卡斯與凱奇轉向一個身穿FBI防風夾克的探員,他正從火場旁邊的狹窄巷子跑過來。

“裏面還有人!”探員大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