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4頁)

他擡頭望了一下街頭,看見幾名探員正在查訪路人。

有什麽好問的?他心想。反正掘墓者來了,又走了。

他知道自己也該走了。在這裏,他絕對不能被人看見。所以他準備將相機放進夾克口袋。這時他回頭朝火場看了一眼,發現了什麽。

對,對。我想拍這一張。我需要這一張。

他舉起相機對焦,按下快門。

照片:自稱傑弗遜的男人——這個全心投入偵辦槍擊案的人——把某個東西輕輕擺在車子的引擎蓋上,俯身向前細看。是書嗎?還是雜志?不對,那東西反射著光線,看起來像是一片玻璃。透過鏡頭,只能看見那人全神貫注的神態,他用皮夾克將玻璃包起來,就像父親晚上把嬰兒抱到寒冷的戶外前將嬰兒層層裹起。

哢嚓。

你的任務是,保護市長。

而且別講FBI的壞話。

主播斯萊德·菲利普斯坐在杜邦環島的咖啡店裏,附近仍停有數十輛救護車,燈光在灰暗的夜空中閃耀。警方在四處拉起黃色的警戒線。

斯萊德亮出記者證,走進警戒線,來到扶梯底部,眼前的景象令他大為震驚。半幹的血跡,小塊骨頭和頭發。他——

“對不起,”一個女人說,“你是WPLT的斯萊德·菲利普斯,對吧?”

主播永遠注定被人直接指名道姓,從來沒人客氣地加上“先生”。本來喝著咖啡的他擡起頭,看見這位容貌姣好的年輕金發女郎。她想討要簽名。他給她簽了名。

“你真棒啊!”她說。

“謝謝你。”

走開。

“總有一天,我也要進入電視圈。”

“這願望很好。”

走開。

她呆站了一會兒,見對方沒有邀她坐下的意思,只好沒趣地離去,踩著高跟鞋的她走起路來令斯萊德聯想到羚羊。

他啜飲的是低咖啡因咖啡。地鐵發生的血腥慘案——他無法釋懷。天啊……到處是血。瓷磚被打碎了,金屬也出現凹痕……小塊人肉,小塊骨頭。

還有鞋子。

六七只沾有血跡的鞋子散落在扶梯底部。不知何故,這是整個現場最令人心寒的一幕。

這也是多數雄心萬丈的記者夢寐以求的新聞事件。

你是新聞記者,去報道新聞吧。

然而斯萊德卻無心報道這條新聞。這場血腥暴力令他作嘔。這個喪心病狂的殺手嚇壞了他。他心想:不對,我不是記者。他希望剛才對那個油嘴滑舌的討厭鬼傑弗裏斯說出這句話。我是個藝人,是電視明星,是個名人。

無奈他從傑弗裏斯那裏得到的東西太多,無法向對方表達自己真正的感想。

因此只好老老實實地做別人讓他做的事。

關於他與傑弗裏斯之間私下的交易,他很想知道肯尼迪市長是否知情。大概不知情吧!肯尼迪是個正直廉潔的傻瓜。特區前幾任的市長全加起來也不如他優秀。斯萊德就算不是大記者彼得·阿諾特,也不是名主播湯姆·布羅考,可至少他會看人。他知道肯尼迪真的希望在選民唾棄他之前盡最大能力改善特區。下一場選舉結果出來,肯尼迪肯定會下台。

他推出的兩千年大計……說實在話,勇氣可嘉。特區的企業界本來就賦稅沉重,他居然敢再向他們征稅,雙方因此看彼此都不順眼。對於學校建築商舞弊案,肯尼迪查辦的動作有如古代的大法官,據聞他本想掏市政府的錢包額外犒賞檢舉人加裏·摩斯,感謝他出面揭發舞弊案,而且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出庭作證——這筆錢,拉尼爾眾議員當然不願批準。也有傳言指出,肯尼迪不打算對涉及舞弊案的人員手下留情——連私交甚篤的老友也不放過。

斯萊德用上述想法安慰著自己,認為理所當然應該替肯尼迪的市政府團隊救火。算是以小惡救大善。

再來一杯低咖啡因咖啡。他堅信真正的咖啡會影響他優美的男中音,因此只靠所謂的“無鉛咖啡”過活。

他望向窗外,看見他在等的人走來。一個身材細瘦矮小的人。他是在FBI總部上班的職員,斯萊德已經培養這條人脈長達一年。這種人就是經常在媒體上聽到的“不願透露姓名的人士聲稱”,可信度也許沒那麽牢靠。不過話又說回來,有什麽關系呢?反正電視新聞這一行講究的標準又不一樣。

FBI職員看了斯萊德一眼,走進咖啡店,謹慎地四下看看,活像個笨拙的間諜。他脫下大衣,裏面穿的是剪裁極不合身的灰色西裝。

此人基本上算是收發室的文員,只不過他對斯萊德說,局裏多數“重大決策過程”他都“知之甚詳”——哦,天哪……

自尊心真是個可怕的東西,斯萊德心想:“你好,蒂莫西。”

“新年快樂。”這人邊說邊坐下,活像被釘在墻上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