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第3/4頁)

“是誰的表演?”

“我想,是甲殼蟲吧。或是艾爾頓·約翰和瑪麗亞·卡拉斯的二重唱。我都無所謂。我只是想坐著輪椅橫沖直撞,看看那些人發窘的表情……我的重點是,誰表演都沒關系,我想要出去走走。你知道,這種情況可不常見。”

“我知道。”薩克斯斜倚著身子,親吻他。“當然,我們去。”

他轉過頭,用唇親觸她的頭發。她靠著他安頓下來。萊姆環著她的手,用手指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她也捏了捏他。

“你知道我們能做什麽?”薩克斯問,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陰謀,“我們偷偷帶一些酒和午餐進去。鵝肝醬和奶酪、法式面包。”

“我記得,你可以在那裏買到食物。但是那裏的蘇格蘭威士忌糟透了,而且也貴得要命。我們可以——”

“萊姆!”薩克斯從床上坐直起來,喘著氣。

“怎麽了?”他問道。

“你剛才做了什麽?”

“我同意我們應該偷帶一些食物到——”

“別鬧了。”薩克斯笨手笨腳的找到電燈,打開開關。她穿著黑色絲質短褲和灰色T恤,頭發亂糟糟的,大睜著眼睛,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剛剛才想起明天早上八點有一場考試的女大學生。

萊姆看著燈光,眼睛眯了起來。“那還真的很亮,有必要嗎?”

她眼睛直直往下看,看著床上。

“你的……你的手。你的手會動了!”

“我想是的。”

“你的右手!你的右手原來根本不能動的。”

“很好笑,不是嗎?”

“你一直在推遲測試,但是你一直知道你可以做到這個?”

“一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我能做到。我本來沒有打算要嘗試——我怕會沒有效果。所以我本來打算要放棄所有的運動,只是想不要再繼續擔心。”他聳聳肩,“但是我改變主意了。我要試一試。不過,只有我們,沒有機器或醫生們在旁邊。”

不是讓我一個人去測試,他在心中無聲地加了一句。

“而你都沒有告訴我!”她在他的手臂上打了一下。

“那個我沒有感覺。”

他們兩人都笑了。

“太奇妙了,萊姆,”她小聲耳語,並且用力地擁抱他,“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

“我會再試一次。”萊姆注視著薩克斯,然後注視著他的手。

他停了一會兒,然後從他的心裏送出了一股能量,沿著神經飛跑,一直到達他的右手。每一根手指都抽動了一下。然後,就像初生的小馬一樣的笨拙,他的手指交替移動著,穿過兩英寸高的毛毯大峽谷,最後終於緊緊地在薩克斯的手腕處安頓下來。他用他的拇指和食指握住了它。

她的眼睛充滿了眼淚,高興地笑了起來。

“不錯吧!”他說。

“所以你會繼續練習?”

他點點頭。

“我們明天就和謝爾曼醫生安排一個測試時間?”她問。

“除非臨時冒出什麽事情,我想我們應該可以。最近有點忙。”

“我們要安排測試。”她堅決地說。

她把燈關掉,並靠近他躺下。雖然他無法感覺到,但他可以感受到。

在寂靜中,萊姆瞪著天花板。正當薩克斯的呼吸平靜下來時,他皺起眉頭,注意到他本來空無一物、毫無知覺的胸膛中,有一陣奇怪的感覺在慢慢升起。一開始,他以為那只是幻覺。然後,他警覺起來,懷疑那可能是自主神經異常反射發作的前兆,或是更糟的情況。但不是,他馬上就知道了,這是某一種完全不同的東西,某種不是從神經、肌肉或器官傳來的東西。一個科學家總是憑著經驗來分析感覺。因此,他注意到這和他看著吉納瓦·塞特爾義正詞嚴地教訓銀行律師時的感覺類似。而這種感覺,也和多年前那個糟糕的七月的夜晚,查爾斯·辛格爾頓前往波特墓酒館去尋找正義時,以及他對民權的激情頗為類似。

然後,萊姆忽然明白了他的感覺是什麽:是驕傲。就像他為吉納瓦和她的祖先而驕傲一樣,他也為他自己的成就而驕傲。對持續不斷地進行練習,以及對今晚的自我測試而驕傲,林肯·萊姆勇敢地面對恐懼,面對不可能。不管他是否能夠重新再讓身體移動;這感動來自於他不可否認的成就:完整,和查爾斯信裏提到的完整是一樣的。他明白了,沒有任何東西——不是政客、同胞,或你瘋狂的身體——能夠讓你變成五分之三的人;要成為一個完整的人,或是幾分之幾的人,完全都決定於你如何看待自己,而你的生命也將依此而展開。

考慮完所有的事情後,他想,這一番領會和他重新獲得的輕微行動能力並沒有關聯。但是,這不重要。他想到他的專業:如何從一小塊油漆碎屑引導到一輛車,再引到有一個模糊腳印的停車場,再到可以找到一根纖維的門廊,再由此找到被丟棄的外套,並在外套的紐扣上找到歹徒因疏忽而未抹掉的一枚指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