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桑尼從灌木叢裏鉆出來,以便更清楚地看這位踢飛鞋子、魚躍入海,努力遊向溺水者的紅發女人。

海裏的那個人很難看清楚,他可能是約翰·宋,也可能是救生艇上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和妻子一起偷渡的男人。不管是誰,桑尼根本沒興趣,他的目光只盯在那女人身上。打從她一抵達海灘開始,他就躲在一旁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了。

當然,她不是他喜歡的那種口味。他對西方女子沒有興趣,或許可以說,他是對那些在福州出現的洋婆子沒有什麽感覺。

但是這個女人引起了他的興趣。當她開著那輛黃色跑車跟著一位拿著沖鋒槍的軍人到了這兒。起初他還搞不清楚這個女人是幹什麽的,後來他看見她防風夾克上印有“紐約市警察局”幾個大字,才明白她應該是警察。於是他繼續藏身在馬路旁灌術從中,悄悄看著她在海邊所做的一切。

他心想,這女人真棒。盡管他還是對安靜賢慧的中國女人比較有興趣。

還有她那頭發。這是算什麽顏色啊!靈機一動,他給她取了個綽號,叫“小紅”。

桑尼看見馬路那頭一輛黃色的救援車飛馳而至,轉進一個小停車場停了下來。他爬到路邊,心想著即使可能被發現。自己也必須在她回來之前采取行動。在那些警察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海裏的“小紅”身上時,他快速爬過馬路,貓著腰接近了那輛黃色的汽車,這是一輛老爺跑車,是那種在美國老電視劇《科亞克》和《希爾街的布魯斯》中出現的車子。盡管警察大都已經離開,他也不打算偷車,他知道留下來的人還是有能力逮捕他,尤其開著這樣亮得像蛋黃一樣的車子。他只想找找看車上有沒有槍和錢。

他打開駕駛座旁邊的門鉆進去,搜索車上的置物箱。沒找到槍,他大失所望,懷念起已沉入海底深處的那把托卡列夫手槍。車上甚至連香煙也沒有,操他媽的。他翻看她放在置物箱裏的皮包,找到五十美元。他把錢塞進口袋,接著撿起那張剛才她在上面寫下一些東西的紙。他的英語說得不錯,這源於美國電影和北京電視台的《跟我學》英語教學節目,但閱讀能力他可就差多了(這似乎有些不公平,因為英文只有二十六個字母,而中文的方塊字卻超過數萬個)。即使吃力,他還是認出紙上用英文拼成的“幽靈”的本名,關安,也看懂了其中一些意思。他把這張紙折起來和鈔票一起塞進口袋裏,然後把其他紙扔到車外,這樣看起來就像是她忘了關門,風把它們給吹跑了。

一輛黑色轎車開過來,桑尼直覺這是政府的車。他趕忙蹲下轉身退進灌木叢中。狂風驟雨的海面上,“小紅”正在和波浪對抗,她的處境簡直和那個溺水的人一樣。但他哪裏會在乎她的安危,找到“幽靈”,想辦法活下去,才是目前他最重要的事。

阿米莉亞·薩克斯在巨浪中向溺水者遊去,幾乎耗盡了全部的力氣,她發現自己再怎麽使勁蹬腿,也僅能讓他們兩人保持浮在水面上而已。她的膝蓋和大腿關節疼痛得無法忍受,而眼前這位偷渡者卻幾乎幫不上任何忙。他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身上沒有太多脂肪能漂浮。他胸部中槍,左手臂已無法擡起,只能偶爾無力地踩幾下水。

她大口呼著氣,不斷吐出口鼻中鹹腥的臟東西,同時奮力往岸邊遊去。海水灼痛了她的眼睛,視線模糊,但她仍能看見岸邊拍起浪花的地方站著兩個帶了擔架和一大瓶氧氣瓶的醫護人員,他們只呆立著等她向他們遊去。

真是感謝你們,看我怎麽努力吧。

她看準方向,全力朝那裏遊去。但從岸邊退回的波浪力量實在太大,她回頭看那位偷渡者剛才攀扶住的礁石,發現雖然她已盡了全力,居然才遊了十英尺左右而已。

用力蹬腿,再用力點!

她在心中默念自己的座右銘:只要你移動,他們就抓不到。

他們又前進了八九英尺,薩克斯終於體力不支,撐不住了,她隨波逐流地任海浪把他們拉回海裏。

那個溺水的偷渡者,此時渾身無力,幾乎已失去知覺,拖著她往海底下沉。薩克斯蹬了幾下水,突然感到小腿在抽筋。她大叫一聲,兩人快速被灰黑的、滿是水草和泥沙的海水吞沒。薩克斯一手拼命揪住偷渡者的襯衫,另一手重重地捶向抽筋的小腿,想松一松繃緊的腿筋。她使勁憋著氣,打破了自己憋氣的記錄。

哦,林肯,她心想,我就要沉下去了,沉入這灰蒙蒙的海水中。

老天!這是什麽?

是梭魚?鯊魚?還是黑海鰻?它從海水中冒了出來,一口咬住她的胸部。她本能地想把手伸向後面抽出那把彈簧刀,但她的手臂卻動彈不得。它拖著她往上浮,幾秒後,她便又回到了水面上,重新在肺部中灌入甜美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