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3頁)

剛開始,他有點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被派去參與“獵靈行動”:他以前從來沒接觸過人蛇偷渡的案子。原本他以為自己被征召,是因為他在曼哈頓、皇後區和布魯克林擁有廣泛的情報網絡,而這些地方正是華裔社群聚集之處。但他很快就發覺,在這起案件中,他過去培養線民和調度臥底探員的經驗完全派不上用場。德爾瑞看過不少有深度的電影,看過一部名叫《唐人街》的名片,這部電影描述洛杉磯舊日的唐人街,行事活動完全隔絕於西方的法律制度之外。他發現,這並不是出自編劇的想象,因為紐約的唐人街就具有同樣的特質,在唐人街,司法管轄權幾乎操縱在幫會手中。

和附近幾個地區比起來,唐人街居民打九一一或向當地警方報案的次數明顯偏低。在這裏,沒有人會對外來者泄露任何消息,就算警方派人來臥底,身份也馬上就會被揭露。

因此,在這次“獵靈行動”中,他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個他缺乏經驗的復雜案子。不過,在今晚留在辦公室裏加班後,他感覺好多了。明天他就要去和南區與東區的兩名主管以及一位來自華盛頓的局長助理會談,他要自稱為調查員督導,好用這個頭銜取得更多調查局的資源,提供給自己和“獵靈”小組的成員。他要以調查員督導的身份,威脅也好、商量也行,說服他們相信這件案子的絕對管轄權必須由聯邦調查局(也就是他自己)取得,得到特殊戰術小組的支持,並把移民局的地位降低,要他們只擔任顧問的角色,完全將他們排除在這件案子之外。皮博迪和科一定會氣得直跳,但也拿他沒辦法,因為他早已想好了一套說辭。沒錯,移民局是收集了不少蛇頭和人蛇走私行動的情報,也成功阻止他們的船只靠岸。但現在,“獵靈行動”面對的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殺手,而這正是調查局的專業和特長。

他自信上級高官一定會買他的賬,德爾瑞很清楚,像他這樣的專業臥底探員,絕對可以名列在世界頂尖的談判者(或勒索者)的行列之中。

德爾瑞悄悄拿起辦公室電話,撥了自己家裏的電話號碼,打電話回他在布魯克林區的公寓。

“喂?”一個女人接起電話。

“我三十分鐘後就會到家。”他溫柔地說。對莎莉娜,他絕對不會使用他自創於紐約街頭並在工作中永遠不離嘴邊的黑話。

“一會兒見,親愛的。”

他掛斷電話。無論是在調查局還是紐約市警察局,都沒有人知道德爾瑞的私生活——也沒人知道莎莉娜這個人,不知道她是布魯克林音樂學院的舞蹈老師,已和德爾瑞交往了許多年。實際上,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她總是忘情地工作,而且經常旅行,德爾瑞也是忘情於工作,也同樣經常出差旅行。

但他們彼此都滿意這樣的交往方式。

調查局總部表面看起來就像一般普通的公司,德爾瑞走過辦公室,朝兩個卷起袖子,松開領帶的探員點了點頭。德爾瑞心想,如果調查局頭子胡佛①【注①:胡佛(J Edgar Hoover,1895—1972),1924—1972年任美國聯邦調查局局長。】還在世,絕對不會容忍這樣的穿著,就好像他自己絕對無法容忍調查局裏有同性戀存在一樣。

“犯罪太多,”德爾瑞邁開長腿從他們身旁走過,口中吟詠唱道,“但時間太少。”他們揮手說了晚安。

他搭乘電梯到樓下,出了大門,越過馬路,朝聯邦大樓新建的停車場走去。

他看見街上有一輛焦黑的貨運車仍在微微冒煙,這才想起來剛才好像聽見消防車的警笛聲,不禁納悶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進過警衛身邊,走下斜坡,進入這座彌漫著水泥味和車輛廢氣味道的地下停車場。

德爾瑞找到他那輛福特公務車,打開了門鎖。他拉開車門,把破舊的公文包——裏面裝有一盒九毫米子彈、一疊寫滿有關關安案情筆記的黃色記事紙,以及一本翻爛的《歌德詩集》——扔進車內。

就在他鉆進車裏時,他注意到駕駛座旁車窗上的遮縫防雨片翹了起來,這讓他馬上想到有人曾拿工具伸進車窗玻璃邊的縫隙撬開他的車門。媽的!他立刻往下看,一眼便瞧見幾根暴露在他座位底下的電線。他猛然伸出右手想扶住車門,以免自己身體的重量壓在椅子上,觸動他很清楚的那種炸彈壓力開關。

但已經來不及了。他長長的手指只稍稍一撐車門,就整個滑開了。得不到支撐力的他跌了下去,歪斜地坐上了駕駛座的椅子。

先保護眼睛!出於直覺,他立即舉起雙手捂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