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審訊的開端與往常並無二致。

凱瑟琳·丹斯走進審訊室,看到43歲的犯人坐在一張金屬桌子旁,戴著鐐銬,正仰頭注視著她。當然了,審訊對象總是這副德性,不過別人的眼神都不如他這麽令人感到驚愕。這是一雙藍色的眼睛,既不是天藍,也不是海藍,更不是寶石藍。

“早上好。”丹斯邊說邊坐在犯人的對面。

“早上好。”丹尼爾·佩爾答道。8年前,這家夥用刀殺死了一家四口,對於動機,他卻一直絕口不提。他講話的口氣還挺溫和的。

長著絡腮胡子的臉上閃過一絲微笑,這個身材矮小、肌肉強健的男人將身體向後靠了靠,顯得很放松。他留著一頭花白長發,頭向一邊側著。在大部分獄內審訊過程中,都能發現犯人丁丁當當地搖晃著手銬,做出習慣性的誇張手勢,竭力證明自己是多麽的無辜。可是丹尼爾·佩爾卻坐得穩如泰山。丹斯是一名審訊專家和表意學分析家,深知身體語言的含義。對她而言,佩爾的舉止和姿態顯示了他的謹慎,同時也說明他很自信,甚至還有些許自娛的色彩,這讓人覺得很奇怪。他身穿一件橙色的連褲囚衣,胸前印有“凱匹透拉監獄”的名稱,後背上還印著“囚犯”這種多余的警告字樣。

此時此刻,佩爾和丹斯卻並不在凱匹透拉監獄;相反,他們來到40英裏之外,身處薩利納斯市法院一間戒備森嚴的審訊室裏。

佩爾繼續審視著面前的這位女士。首先,他直視丹斯的雙眼——丹斯戴著方形的黑框眼鏡,鏡片後面是綠色的眼眸,和佩爾的藍眼睛倒挺相襯的。

接著,他又看著丹斯編成法式粗辮子的深黃色頭發,黑色的外衣,還有裏面質地厚實、式樣簡潔的白色襯衫。他還注意到她腰後的槍套是空的。他看得很仔細,不慌不忙。(審訊官和審訊對象對彼此都感到好奇。丹斯在審訊培訓課上對學員說過:“你用心研究對手,可他們同樣也在用心琢磨你——通常比你們更用心,因為他們更加輸不起。”)丹斯在藍色的寇茲牌拎包裏翻找自己的警官證,看見裏面有一只小小的玩具蝙蝠,但她並不感到驚訝。那是去年萬聖節時買的,今天早上被12歲的兒子韋斯或他的妹妹麥琪放進了包裏,不過也有可能是兩個小家夥聯手放進去捉弄她的。她心想,這不正說明了生活的矛盾性?一個小時前,她正和孩子們在廚房裏吃早餐,他們住在一所維多利亞風格的房子裏,溫馨舒適,盡享帕西菲克·格羅夫的田園風光;兩條歡快的寵物狗在他們腿邊討要鹹肉吃。

可是到了這會,她卻坐在這張完全不同的桌子旁,面對一個正在服刑的殺人犯。

她找到了證件,出示給對方。佩爾盯著證件看了很久,同時探身向前。“丹斯。挺有趣的姓氏。不知道源自何方。加州分局……這是什麽玩意?”

“調查局。相當於州一級的聯邦調查局。那麽,佩爾先生,你知道我們的交談會被錄音嗎?”

他瞥了一眼室內的鏡面幕墻,那後面有一台攝像機正在進行現場錄像。“你們這些家夥以為我們真的會相信那面鏡子是給我們梳頭發用的嗎?”

之所以在審訊室裏放一面鏡子,並不是為了隱藏攝像機或證人——現在有更先進的高科技手段來達到這個目的——這樣做的原因在於,當人們能在鏡子裏看見自己的時候,他們往往不太容易撒謊。

丹斯微微一笑。“你知道嗎?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隨時結束這次審訊,而且你有權請律師。”

“就算把黑斯廷斯法學院所有的研究生都加在一塊兒,他們的刑事訴訟知識也沒有我多。你要是認真想想的話,會覺得那場面挺逗的。”

這家夥的口才超出了丹斯的預料,而且比她想象的更聰明。

丹尼爾·雷蒙德·佩爾因在1999年殺害威廉·克羅伊頓及其妻子和兩名子女而被判終身監禁;就在上周,他在獄中聯系到一名即將從凱匹透拉監獄釋放的犯人,賄賂他在出獄後幫他做件事。佩爾告訴他,自己多年前曾在薩利納斯市的一口井裏處理過一些罪證,還解釋說自己很擔心這些東西可能將自己牽涉進一起久未告破的謀殺案當中,死者是一名富有的農場主。佩爾最近從報紙上得知薩利納斯市正在更新當地的供水系統,這個消息讓他憶起舊事,開始擔心那些證據會被人發現。他希望那名囚犯出獄後能找到這些證據,並將其銷毀。

不過佩爾選錯了人。這個即將出獄的家夥向典獄長報了信,於是典獄長打電話給蒙特雷縣警署通報情況。調查人員猜想,佩爾所指的懸案可能是農場主羅伯特·赫倫被殺一案。他於10年前被殘殺,兇器可能是一把羊角榔頭,但一直沒有找到。警署派出一組警察檢查了那個地區的所有水井。果然,他們發現了一件破爛的汗衫,一把羊角榔頭,還有一只空錢包,上面印有“R. H. ”的姓名首字母。榔頭上提取到的兩枚指紋都是丹尼爾·佩爾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