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淚水浸濕了她的眼眶,她躺在德爾蒙特附近一家廉價的臨時旅館裏。這裏離1號公路很近。她聽著外面呼嘯而過的汽車聲音,眼睛盯著天花板。

她希望自己能停止哭泣。

但她做不到。

因為他已經死了。

她的丹尼爾死了。

“我不知道。”

“你和我,親愛的,我們是一對。她和我從來沒有這種緣分。那是另一種關系。”

如果他指的是他們只是發生過性關系,那也沒什麽。珍妮對此並無嫉妒之心,應該說不是特別嫉妒。如果他愛上別人、跟別人分享歡笑和經歷、管別人叫“小可愛”,那麽她就會心生嫉妒。

他繼續說:“但現在我們必須很小心。警察知道你的身份,他們很容易就能找到你。所以你得消失。”

“消失?”

“消失一陣子。一兩個月。嗯,我也不喜歡這樣。我會想你的。”

她能看得出,他是真心的。

“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不會不管你的。”

“真的嗎?”

“我們要造成我殺死你的假象。這樣,警方就不會再追查你了。我要割傷你,然後在石頭和皮包上留下一些血跡。他們就會認為我用石頭擊打你,又把你扔進了大海。不過,會很疼的。”

“我不怕,只要我們能在一起。”(但她心想:千萬別剪我的頭發,別再剪我的頭發了!她會是一副什麽模樣呢?)

“我寧願割傷我自己,親愛的。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沒關系的。”

“到這兒來,坐下。抓住我的腿,緊緊地捏住我的腿,這樣就可以減輕一些疼痛。”

真的很疼。但她咬住自己的衣袖,握緊他的腿,當刀刃割出血的時候,她忍住沒有喊出聲來。

沾滿血跡的皮包,沾滿血跡的貓形石塊……

他們開車駛往他隱藏了從莫斯蘭丁偷來的藍色福特福克斯汽車的地方,他把車鑰匙交給她。他們道別後,她來到這家廉價旅館,登記入住。她走進房間,打開電視,躺在床上,捂著頭上痛苦不堪的傷口。

就在此時,她在電視新聞裏得知,丹尼爾·佩爾已經在海狼岬被擊斃了。

她抱著枕頭號啕大哭,纖細的雙手不停地捶打著床墊。後來,哭著哭著,她在極度痛苦中昏睡了過去。醒來以後,她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從一個角落看到另一個角落。不停地看著。她強迫自己不停地凝視。

這讓她想起自己婚後的生活,也曾躺在床上,熬過那段毫無止盡的時間:頭仰著,等待鼻子不再出血,等待傷痛漸漸消散。

還有蒂姆的臥室。

還有其他十幾個人的臥室。

仰面躺著,等待,等待,無盡的等待……珍妮知道她必須得起床,必須離開。警察正在搜尋她——她在電視上看到了自己的駕駛證照片,面無表情,大鼻子。看著這張照片,她的臉上充滿了恐懼。

所以要趕緊離開……但是,在過去幾小時裏,當她躺在這張廉價的床上,感受著凹陷的床墊上不時冒出的彈簧圈,她覺得內心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是一種變化,就像秋天的初次霜凍。她想知道這是怎樣的感受。漸漸地,她明白了。

那就是憤怒。

珍妮·瑪斯頓很少產生這種情感。哦,她經常感覺很沮喪,經常感覺害怕,經常疲於奔命,經常等待痛苦的消逝,這些都是她擅長的。

或者等待痛苦再次襲來。

但現在,她感到很憤怒。她的雙手在顫抖,呼吸也變得很急促。接著,盡管怒氣未消,但她卻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就像做糖果一樣——你得熬上很長時間,直到糖水沸騰,冒泡,到達很危險的溫度(因為糖水會像灼熱的膠水那樣黏在你的皮膚上)。然後,你把它倒在大理石板上,等它冷卻,就變成了一塊薄脆糖。

這就是珍妮現在的感受。內心充滿冰冷的憤怒。強烈的憤怒……她緊咬牙關,心跳加速,走進衛生間,沖了個澡。她坐在廉價的桌子旁,面對著鏡子,開始化妝。她用了半小時完成這些事,然後看著鏡子裏的形象。她喜歡鏡子裏的自己。

天使之歌……她又想起了星期四的情景,他們倆站在福特福克斯汽車旁,珍妮邊哭邊緊緊摟著丹尼爾。

“我會很想你的,親愛的。”她說。

然後他放低聲音說:“親愛的,現在,我得去處理些事情,以便確保我們山頂的安全。但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什麽事,丹尼爾?”

“還記得海灘上的那個傍晚嗎?就是我需要你幫忙的那一次?汽車行李廂裏的那個女人?”

她點點頭。“你……你要我再幫你做同樣的事嗎?”

他藍色的眼睛緊盯著她。“我不需要你幫忙。我要你獨自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