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6頁)

“沒事,媽,沒事。只是來出個差。”

“出差。出差?哎呀,你看看我,真是失禮了,乖女兒,快進來快進來吧。家裏亂得要死,不好意思見客。”家裏完美無瑕,入口大廳兩側擺了數十支花瓶,每一瓶都插滿郁金香,空氣裏花粉浮動,癢得我眼淚直下。我媽當然沒問我怎麽會跑到這裏來出差。她很少問任何重要的問題,可能是她過度重視他人隱私,或者是她根本什麽都不重視。至於我偏好哪種說法,就留給讀者自己去猜測吧。

“要喝點什麽嗎,卡蜜兒?亞倫跟我正在喝杏仁酸酒。”她晃了晃手中的杯子。

“我加了一點青檸進去,帶出杏仁的甜味。家裏還有芒果汁、紅酒、甜茶、冰水,還有蘇打水。你打算住在哪裏?”

“問得正好。我在想能不能借住在這裏呢?幾天就好。”她遲疑了半晌,粉紅色的透明指甲喀喀喀敲著玻璃杯壁。“這樣啊,我想應該沒問題。只是你應該先打個電話,讓我準備一下,幫你留份晚餐什麽的。來跟亞倫打聲招呼吧,我們剛剛在後陽台。”

她留我在門口,自顧自往走廊深處走去,明亮的白色起居室、客廳、書房,在走廊兩側綻放開來。我打量她的背影,這是我們母女這一年來第一次碰面。我換了發色,原本是紅色,現在染成了棕色,但她好像沒有發現。不過她倒是沒怎麽變,都快五十歲了,外表看起來卻跟我差不多大。亮白的肌膚,金色的長發,淡藍的眼珠,好像小女孩最寶貝的那只洋娃娃,讓人只敢用眼睛看,不敢用手碰。她穿著長長的粉紅色棉質長裙,小巧的腳踩著一雙白色拖鞋,一邊走一邊搖晃手中的杏仁酒,一滴酒都沒灑出來。

“亞倫,卡蜜兒來了。”她走進後面的廚房(比較小的那間),不見蹤影,只聽見她敲擊冰塊盒的聲響。

“誰?”

我從墻角覷了他一眼,笑一笑說:“是我,卡蜜兒。不好意思,這麽晚來叨擾。”你以為像我媽這樣的可人兒,理所當然要嫁給退休的橄欖球明星運動員,小鳥依人地依偎在小胡子壯漢旁邊。亞倫這個人嘛,怎麽說呢,比我媽還瘦,顴骨高高聳起、吊梢眼,我每次看到他都想幫他輸液;他穿衣風格很誇張,連跟我媽在後陽台小酌都要精心打扮。他坐著,下半身一條白色狩獵褲,兩條腿細得像兩根筷子,上半身穿著清爽的牛津布白襯衫,肩頭披著一件天藍色線衣。他從不流汗。亞倫跟潮濕絕緣,整個人很幹。

“卡蜜兒,你回來做客,是我們的榮幸。”他說起話來拖拖拉拉,語氣平板單調。

“居然大老遠跑來風谷鎮。我還以為你不肯到我們這兒玩呢。”

“我是來工作的。”

“工作啊?”他笑了笑。他最多問到這裏就會打住,不會再追問下去。我媽又出現了,金發披肩,系著淡藍色的蝴蝶結,像極了《小飛俠》裏的溫迪。她塞了一杯沁涼的嘶嘶作響的杏仁酒到我手裏,拍了拍我的肩頭,在離我很遠的地方坐下來,跟亞倫坐在一起。

“那兩個小女孩,安·納什和娜塔莉·肯尼,”我主動找話題,“報社派我來采訪她們的新聞。”

“哦,卡蜜兒。”我媽別開視線,示意我安靜。她生氣時有個特別的小動作:扯睫毛。有時候真的會被她扯下來。我記得小時候有段日子特別難熬,那幾年她連一根睫毛都沒有,眼周永遠是一圈黏稠的粉紅,跟實驗室的小白兔一樣脆弱,冬天出門風一吹就淌眼淚。好在她不常出門。

“老板指派給我的任務。”

“天啊,你們老板還真會派事兒!”她說著說著,手就舉到了眼睛旁邊,在眼睛下方搔了兩下,又放回到大腿上。“那些家長已經夠難過了,還用得著你們來東拼西湊,把事情報道給全世界知道?‘風谷鎮殺童事件’!難道你希望留給世人這種印象?”

“兩個小女孩,一個遭人謀殺,一個下落不明。我的工作就是報道,僅此而已。”

“這兩個孩子我都認識,卡蜜兒,我已經夠難過了,你好歹也替我想想吧。謀殺小女孩,是誰那麽心狠手辣?”

我喝了一大口杏仁酒,糖粒黏到舌頭上。我沒料到要跟我媽聊這麽多。我的皮膚開始鼓噪起來。

“我不會待太久,真的。”亞倫重新翻折毛衣的袖口,撫平短褲上的褶皺。每次我跟我媽聊天,他就在一旁整理儀表或調整坐姿,翻一翻領子,腳蹺到另一邊,算是表示對我們話題的關心。

“我不希望在家裏聽到有關孩子受傷之類的事。”我媽說,“不要告訴我你在做什麽,也不要嚷嚷你知道些什麽。我就當你來這裏過暑假。”她用手指描著亞倫藤椅上的編織圖樣。

“艾瑪好嗎?”我轉移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