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6頁)

“你不拋話題給我,我很難接下去,卡蜜兒。如果你想趕我走,我這就走。”我的確沒有找話給他接。他長得實在很順眼,聲音聽了也很舒服。他不是風谷鎮人又怎樣?

“對不起,怠慢了。我想重新融入這個鎮,可是不太順利。采訪這種新聞更是一點幫助也沒有。”

“你多久沒回來了?”

“好幾年了,確切來講是八年。”

“但你家人不是都還住在這裏?”

“哦,對。他們是熱愛家鄉的風谷鎮人。我想他們比較喜歡外人這樣認為,我是在回答你今天早上的問題。”

“啊,謝啦。這裏的人都那麽好,我可不想得罪人,或者說不要再得罪人了。你爸媽很喜歡這裏?”

“嗯哼。他們從沒想過要離開。朋友太多、房子太棒、理由太多。”

“這麽說來你爸媽都是在這裏出生的?”一群熟人在附近的包廂坐下來,都是男的,年紀跟我差不多。希望他們沒有看到我。

“我媽是。我繼父是田納西人,婚後才搬過來的。”

“什麽時候的事?”

“大約三十年前吧,我想。”我刻意喝得慢一點,免得超越他。“那你的親生父親呢?”

我拋給他一個微笑:“你在堪薩斯長大的?”

“對。從沒想過要離開。朋友太多、房子太棒、理由太多。”

“在那裏當警察……好嗎?”

“可以見識大場面,見多了,至少不會變得像維克裏那樣。我去年辦了幾件大案子,大多是謀殺案。還有個男的,他屢次攻擊堪薩斯市的婦女,最後終於落網。”

“媽啊。”

“我們將他移送法辦,他被判刑三十年。中年人,跟媽媽同住,靠賣酒維生,指甲縫裏殘留著上一位受害者的咽喉組織,而攻擊事件已經是十天前的事了。”我分不清他是在悲嘆歹徒無腦,還是衛生習慣不好。

“哦。”

“後來上級派我來這裏,雖然地方是小了一點,但倒是有不少一展身手的機會。當初維克裏打電話來的時候,事情還沒鬧得那麽大,所以上級指派我這種不上不下的角色。”他笑了笑,帶有自暴自棄的味道。“後來誰知道升級成了連環兇殺案。他們雖然表面上還是交給我來辦,私底下卻祈禱我不要搞砸。”他的處境聽起來似曾相識。

“想不到意外休了個長假,竟然是因為出了那麽可怕的亂子。”他繼續說下去。

“我想你也懂的。你在芝加哥跑哪一線新聞?”

“我專門負責刑事案件,差不多就是你看到的那些垃圾:虐待、強暴、謀殺。”我想讓他知道,我也見過慘不忍睹的畫面。很蠢,但我就是忍不住。

“這麽說來我們都看過一些陰暗面。”理查德說。

“是啊。”我搖晃杯子裏的酒,無話可說。

“很遺憾。”

“我也是。”他端詳我。這時酒保將店裏的燈光調暗,酒吧搖身一變為夜店。

“我們說不定偶爾可以一起去看場電影。”他討好地說,好像只要到影城看場晚場電影,所有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

“再說吧。”我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再說吧。”

他拿起身旁的空啤酒瓶,把上面的標簽撕下來,平整地貼在桌子上。那很難清理的。我敢說他一定沒在酒館打過工。

“嗯,理查德,謝謝你請我喝酒。我該回家了。”

“跟你聊天很開心,卡蜜兒。要不要我送你上車?”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你有辦法酒後開車嗎?放心,我已經卸下了警察的身份。”

“我可以。”

“那好。祝你有個好夢。”

“你也是。下次,我一定要挖出一點新聞來。”

我到家的時候,亞倫、我媽愛多拉、我妹艾瑪都聚在客廳,我看了心頭一驚,好像以前瑪麗安還在的日子。媽摟著艾瑪,兩人同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盡管天氣很熱,艾瑪卻穿了一件羊毛睡衣;媽手裏拿著冰塊,敷在艾瑪的嘴唇上。我同母異父的妹妹望著我,眼裏盡是空洞的滿足,接著又垂下眼去,玩弄手裏那張從娃娃屋中取出來的光可鑒人的紅木餐桌,跟隔壁飯廳的那張一模一樣,只是她手上那張只有十厘米高。

“不用擔心。”亞倫從報紙後面擡起頭。“艾瑪只是天氣熱吹了冷氣著涼了。”我聽了心頭一驚,接著卻有點惱怒:我又受到過去的習慣的制約,差點就沖進廚房燒水沏茶,跟以前聽到瑪麗安著涼的反應一樣。我想在我媽身邊站久一點,期待她伸出手來摟我。她們兩個都沒說話。我媽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只顧著跟艾瑪挨近一點,在艾瑪的耳邊呢喃。

“我們克萊林家的人體質都比較弱。”不知道為什麽,亞倫的口氣好像有點心虛。老實說,我看伍德貝瑞醫院的那些醫生,大概每周都要跟我們克萊林家的人打一次交道,只要跟健康相關的事,媽和亞倫總愛小題大做。記得小時候,我媽總愛督促我擦藥、抹精油,試試某種家庭偏方或一些奇怪的療法。我偶爾會吞些刺鼻的苦藥,但多半都是拒絕。後來瑪麗安生病了,病得很重,媽忙著照顧她,就沒時間哄我喝什麽小麥胚芽萃取液。想到這裏,我心裏突然一陣劇痛。當年她遞給我的那些糖漿、藥丸,全被我一口回絕。現在回想起來,那是我最後一次感受到母親全心全意的愛。我突然希望自己當時能隨和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