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16頁)

“跟吳匯聊得正在點子上,要不是你催,估計人都招供完了。”鄭源有點嫌棄,還是抓住了對面伸過來的手。十年前的腦部受創影響了他的視力,特別到了暗處,除了藍就是黑,一團團模糊的霧氣,這地方沒有汪士奇牽著,他等於盲人騎瞎馬。

“他都說啥了?”

“坦白了,不是什麽無差別殺人,一開始就是沖著徐子倩去的,後面那幾個他原本打算殺了混淆警方視線,沒下得去手。”

汪士奇的手微微一震,鄭源知道他又在嫌惡。這個人有點精神潔癖,聽不得荒唐的犯罪理由。“不過我還是有點疑問,他說他對徐子倩是暗戀心態導致占有欲產生,但是他們倆的社會關系八竿子打不著,要說大馬路上一見鐘情,那也太扯了。所以我覺得第二犯罪人的假設……”

鄭源話音未落,腳下突然被什麽東西一絆,眼看著要栽到水泥地上去。幸而汪士奇撲救及時,一只手打橫攔腰給撈了回來。鄭源臉撞在一片粗糙的羊毛混紡織物上面,樟木混著煙絲的凜冽氣味撲面而來,他恍惚了幾秒,隱約記起以前汪士奇身上似乎是皂香,來自一塊方方正正的老式國產皂,蜜黃色,收在露天水泥盥洗池的一角,汪家的保姆總在那邊開個龍頭,“嘩嘩”地搓洗一家人的襯衫。“你們這些皮猴子見天入地的,洗衣機頂個啥用,還是手搓的幹凈。”老阿姨嘴角叼著根香煙,沖鄭源招招手:“你也來,身上那件脫給我,我順手一把搓了。”初夏的太陽明晃晃的,他和汪士奇打個赤膊圍著池子互相撩水,泡沫濺到臉上不一會兒就幹了,一小塊皮膚微微緊縮,像一個溫柔的吮吸。

現在那種香皂應該早就停產了吧。鄭源想,就算有,那個院子也是回不去了。

他還在出著神,那塊織物一下震動起來,哼笑伴隨著渾濁的低音滾過,標準的胸腔共鳴:“老鄭,腳軟是腎虧啊,得治。”

去他的,是誰支使他起早貪黑,為了個沒頭沒腦的案子四處打轉,到現在連飯也沒顧上吃。鄭源心裏不忿,手上卻加大力氣捉緊了汪士奇的胳膊:“少廢話,趕緊帶路。”

兩人小心翼翼地繞過擠滿樓道的煤爐和廢報紙堆,眼前豁然大亮——一盞雪白的應急燈掛在門口,銹綠色的老式防盜門被強行撬開,像黑洞洞的真理之口。

“頭兒,上哪去了,正找你呢。”徐燁一邊摘著手套一邊迎出來,看清楚汪士奇背後牽著的人,愣了一下:“你……”

“老鄭呀,不認識了?人家剛回來,還在法制周報,這次也是來寫報道的。”汪士奇松開鄭源,趁著他轉頭環顧客廳的档口湊近徐燁的耳朵:“少大驚小怪,不該說的別說。”

徐燁咧咧嘴。他當然認識鄭源,何止認識,簡直記憶猶新。當年汪士奇第一次把他帶進現場,大家還以為來了個大學生,一地的制服白大褂裏就他一人背個雙肩包,穿個套頭帽衫,一臉奶氣。汪士奇前腳說完證物分析,他後腳就接了句“不對”,接下來頭頭是道地反駁了一堆,汪士奇也不生氣,就抱著手臂看著他樂。切,一個記者,徐燁想,又不是名偵探柯南,囂張個啥呀。當然,他也見識過他的狼狽,昏迷著,淌著血,埋在荒山野嶺的土坑裏,把汪士奇嚇得六神無主。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彼時鄭源生命垂危,但徐燁覺得現在的鄭源才是真的奄奄一息。他努力在鄭源身上尋摸著人的氣味,而鄭源的臉轉過來,眼珠像鑲嵌在面具上的磨砂玻璃,連視線都是毫無生氣的。“方便的話……我想看看臥室。”

是了,就是這樣了。徐燁在心裏蓋棺定論:他還活著,但已經像死了很久了。秘密

吳匯的家是20世紀集體宿舍時代的遺留產物,樓層矮,挑高低,紅磚壘的外墻在時間的侵蝕下變成斑駁的褚石色,窗戶漆成墨綠,而後是石青暗黃的墻皮,一層層剝落下來,襯得玻璃也霧蒙蒙的發灰。進到門洞裏,密密麻麻的房門兩兩相對,分散在幽暗走廊的兩側,每一戶都是同樣的一室一廳,有孩子的家裏會封上陽台,湊合成下一代的書房兼臥室。星沙市的新城區建設如火如荼,這棟樓卻連同南城一起被丟入了遺忘的角落,裏面的住戶老的老走的走,輪到吳匯住進來的時候,整一層裏除了他已經沒了別人。

“我問過了,房主無親無故,年紀也大了,五年前就進了養老院,房子丟給一家中介做代理,估計這破屋能租出去就謝天謝地了,他們除了每個月讓吳匯往卡裏打錢,人都沒來見過。”徐燁提著手電在前面開路,光柱掃來掃去,映到的除了一張飯桌、兩把不成套的塑料凳,其余就是白墻灰地,家徒四壁。“所以呢,基本也排除了買兇殺人的預推,屋子裏沒找著藏錢的地方,看這樣兒他也沒處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