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16頁)

鄭源一言不發。汪士奇還憋著沒發話,他知道,精彩還在後面。

果不其然,等推開臥室的木門,鄭源就知道汪士奇為什麽心急火燎地找他來了。比起客廳近乎空無一物的無聊,臥室簡直就是美夢成真的大禮包,或者用汪士奇的話說,完美地反映了居住者的精神狀態和犯罪動機。房間不大,十平左右,一張一米寬的老式鐵架床放在角落,靠頭的地方拴著一副簡易鐐銬,鄭源戴上乳膠手套上前去搖了搖,四個床腳用螺釘焊死在了地上。“教科書式的變態犯罪傾向,”汪士奇用手電挑起一邊鐐銬給鄭源看:“德標工業鐵鏈加皮革,純手工打造,看來這位嫌疑人口味有點重。”

鄭源不說話,仔細打量著家具的布局。即使對於這間怎麽歸置都顯得擁擠的小房間來說,現有家具的擺放也實在是太不科學了,床貼著窗戶,衣櫃卻背靠著床頭,櫃門沖外,似乎故意在阻隔著床上那個人的視線。床尾的地方擺著一把陳舊的扶手椅,劣質人造革因為磨損而皴裂,露出下面米黃色的粗糙纖維。總共就這麽三樣東西,擠擠挨挨地集中在房間的同一側,靠門的這邊空無一物。鄭源上去移了移扶手椅,死沉,挪開一條縫就能看見地板上淺了一線的灰塵印子,證明這東西從來沒有挪過地方。

“這間就是嫌疑人打造的禁閉室,結合口供與我們掌握的信息,吳匯應該在早於半年前就盯上了徐子倩。案發當天,他大概打算持刀挾持對方帶到這裏,完成他的綁架監禁,但因為被害人的掙紮呼救導致他反應過度,這才演變成行兇殺人。”汪士奇拉開衣櫃,招呼鄭源過來看,衣櫃沒有掛衣服,寥寥幾件外套胡亂的堆在櫃子下方,正對面的高度貼著十幾張照片,組成了一個簡陋的十字,正面,側面,背影,遠景,統統都是徐子倩。

“綁架監禁?然後呢?他想要幹嗎?”鄭源抽抽鼻子,湊過去仔細打量著照片,粗糙的相紙,應該是網絡打印四毛錢一張的便宜貨,用透明膠草草地貼上兩個角,像素一般,不像專業設備,也許只是來自一台過時的國產低端手機。鄭源想象著吳匯拍下這些照片的瞬間——沒有刻意美化,沒有特別關注的角度,呼吸均勻,表情鎮定。這些照片裏沒有感情。

汪士奇差點笑到噎住:“他要幹嗎?他還能幹嗎?老鄭,我記得以前那些個什麽禁室培欲你也沒少看啊,一把年紀了,怎麽突然裝起純潔來了?”

鄭源沒有理會他的嘲諷,他重新走到床邊,頓了頓,突然和衣躺了上去。

“哎哎哎,你幹嗎!”徐燁急了眼,被汪士奇攔了下來,“別急,別說話,先等等。”

狹長的鐵床上面是棕櫚的床墊,上面鋪著老舊的藍白格子床單,平整、溫柔,細軟得打滑。鄭源的手指摩挲著身下的織物,接收到一種鄭重的清潔感,仿佛是對躺在這張床上的人表達著憐憫和抱歉。作為一個大齡單身底層藍領的臥室,這張床太過幹凈了。鄭源思考著吳匯有潔癖這件事情的合理性,慢慢閉上眼睛。少頃,一點特別的氣味從枕頭上緩釋出來,木香,煙草,汗味,似曾相識。鄭源晃晃腿,輕輕一踢床前杵著跟守靈似的汪士奇:“喂,你噴的什麽香水?”

徐燁轉頭看著汪士奇的眼神裏寫滿了驚訝,汪士奇幹咳了一聲,表情有點不自在:“什麽呀,就我媽去了趟意大利,帶了一堆瓶瓶罐罐回來,瞎噴著玩兒的。”他低頭查手機,半晌才翻出聊天記錄:“叫什麽來著?k……k……krizia?這是男香,男人用的香水!不懂別瞎笑……”

鄭源的手枕到後腦勺:“你們覺得,吳匯去過意大利麽?”

“還意大利呢,他有沒有去過省會我都懷疑。”

“這就對了。”鄭源翻身坐起來,轉移陣地,一屁股跌坐到床尾的扶手椅裏面。徐燁並不知道他說的對是什麽對,只知道再由著他這麽胡來自己的飯碗很快就要保不住了。“大哥,”徐燁口氣軟下來,跟個蒼蠅似的搓著手,“差一步我的取證就做完了,咱們別破壞現場行不行?”

鄭源並不起身,反而變本加厲地在椅子裏騰挪,壓得裏面老舊的彈簧咯吱作響。這裏有跟衣櫃裏一樣的氣味,來自廉價的地毯清潔劑和84消毒液,一個清潔工人應該有的味道。這才是吳匯的“床”,一個真正的棲息地。鄭源看看對面的櫃子和床褥,心裏漸漸有了主意。

“拍照,指紋,鞋印,血跡還沒來得及驗,發光氨還沒上你就來了。”徐燁指指一邊的紫外線燈,眼瞅著鄭源一伸手就撈了過來,“啪嗒”一聲打開了開關,在椅子周圍前前後後地掃了個遍,緊接著是床沿,床腳,再到櫃子跟前。“喂,別瞎弄,我都說了發光氨還沒上了,你這樣是看不出來的……”徐燁跟在鄭源屁股後面直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