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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們晚了好幾個小時才到大吉嶺,並沒有按照列車時刻表承諾的那樣在正午抵達,而是快到黃昏的時候才到。因為下暴雨,在我們快到大吉嶺的路上,並沒有看到據理查說平時都能看到的幹城章嘉峰和喜馬拉雅山脈的其他高峰。搬了幾噸沉的石頭,我們兩個都累得腰酸背痛,而且有了瘀傷,盡管權當是為登山磨煉體魄了,可我們的肌肉還是疼得厲害,而且登山時必不可少的手指也被劃破了,流出血來;我們這一隊的第三個成員也在“流血”,不過他是恨我們恨到快吐血了。

我們走回康尼島快線第五節也就是最後一節車廂,那裏是所謂的“運貨車廂”,其實就是一個平板掛車,我們的箱子和盒子被胡亂捆牢在上面,覆蓋著防水布,而我們真不曉得,該怎麽才能把這好幾噸重的東西運到珠峰旅店去。(探險隊員,特別是領隊,往往都會被邀請待在山上的總督府邸,不過我們的探險完完全全是一次非官方活動,所以我們只想神不知鬼不覺地行事。我們住店時也不能引人注目。)

突然之間,如同奇跡降臨一般,一個高個子男人舉著一把雨傘從瓢潑大雨中向我們走來。他後面跟著十幾個挑夫,這些人從三輛福特卡車裏湧出來,在卡車的駕駛室後面,有木制車板。火車站月台沒有篷頂。在海拔7000英尺的這個地方,雨水冰冷無比,卡車引擎蓋裏冒出蒸汽,引擎依舊運轉著,散發出熱量。

這個高個子男人穿一件雅致的米色棉袍,長羊毛背心垂掛下來,有點兒像棕色圍巾。他頭戴一頂帽子,設計精致,大小正合適,這帽子的款式與我迄今為止在印度所見的帽子都不一樣。他看上去既不像印度人也不像中國人,說他不像後者,是因為他身上亞洲人的特點並不多,說他不像前者,是因為他的膚色並非深棕色,個子不夠矮,而且發色不夠深,他可能是一個傳說中的夏爾巴人。我對夏爾巴人簡直如雷貫耳,我知道夏爾巴人往往個子都很矮,這個男人的一雙棕色眼睛與我的雙眼在一般高度,而我的身高則是6英尺2英寸。他既沒說話,也沒做任何手勢,可不知怎的,他身上散發出一股強烈的威嚴感。顯然就像有些人說的那樣,這人真可謂“威風凜凜”。

理查冒著雨向前走了幾步,雨水從他的帽子上如瀑布似的落下來,這時候那個男人把雨傘舉了過來,如此一來,那把寬大的圓形黑傘就能多遮住一點兒理查的身體。

“是布羅姆利-蒙特福特勛爵派你來的嗎?”理查問。

那個人盯著理查。雨水嘩嘩落下,有那麽一會兒,我們之間一片沉寂,故而顯得時間極為漫長。

理查只好指著他自己的胸口,說:“我……理查・戴維斯・迪肯。”然後他指著那個高個子男人的胸口,“你呢?”

“帕桑。”他的聲音太輕了,伴隨著雨滴吧嗒吧嗒落在雨傘上的聲音,我勉強才能聽清他的話。

“還有呢?”理查問。

“帕桑……酋長。”

我淋著雨走近,然後伸出手。“很高興見到你,帕桑薩達[30]。”

這個男人一動不動,只是挪了挪雨傘,往我頭上遮了遮。

“不,不,傑克,”理查說,幾乎是在瓢潑的雨水中大聲呼喊了,“‘Sirdar’的意思是‘首領’。他是這些挑夫的頭兒。很明顯現在只有帕桑能幫我們。”他轉過身看著那個大高個兒。“帕桑,你……能……搞定……這些……嗎?”理查猛地指了指一堆堆蓋著防雨布的箱子,而我和讓-克洛德已經開始著手解開捆繩。“搬……到……珠峰旅店?”理查茫然地指著山上黑漆漆的梯形山城大吉嶺,然而雨太大了,什麽都看不清楚,然後他用更大的聲音又說了一遍。“珠峰……旅店?”

“不成問題,迪肯先生。”帕桑用一口標準的牛津劍橋口音英語說。他那溫柔低沉的聲音聽上去與理查的口音一樣,都很像上流社會英國人的音調。或許他的音調更為標準。“五分鐘就好。”

帕桑把雨傘交給我,然後走進雨中,用印地語和孟加拉語對那十幾個在瓢潑雨中默默等待的挑夫大喊。那些人沖過來,把箱子上的繩子解開,然後快速地將它們搬到幾輛福特卡車的後面。不知怎麽回事兒,反正我只記得我側著身體靠在第一輛卡車乘客座一邊的門上,讓-克洛德一只腳踩我的左膝上,然後我們三個人居然就都擠進了駕駛室裏,帕桑也在裏面,他負責開車。瓢潑大雨越下越大,卡車顛簸著行駛,上下震顫,齒輪摩擦時嘎嘎直響,轉過一個個看不見的彎,在一條仿佛沒有盡頭、陡峭且模糊的之字形路上前行,唯一一個尚能用的擋風玻璃刮水器砰砰不停地在帕桑前面以最小的弧度刮著雨水,無論是從前面、側面,還是後面,我什麽都看不到。不管大吉嶺是個什麽樣子,我都甭想在這個夜裏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