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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謂。反正我也沒打算把待在火車上的大部分時間用來睡覺。

我們待在加爾各答的第一天早晨收到了“雷吉表親”的電報,上面是這樣寫的:

3月24日周二在大吉嶺珠峰旅店見。屆時我將擔任此次探險的指揮。

——L./R.K.布羅姆利-蒙特福特

“擔任此次探險的指揮,胡說八道。”理查說著用修長的手指將電報團成一團,然後扔到了地上。

“這裏這個‘L./’是什麽意思?”讓-克洛德把皺巴巴的電報撿了回來,將之撫平,然後問道。

“Lord(勛爵)。”理查說著狠狠地咬了一下尚未點燃的煙鬥柄,我本以為那煙鬥柄會啪一聲折斷呢,“也就是雷金納德・某某・布羅姆利-蒙特福特勛爵。”

“為什麽他要在他的姓名裏加入布羅姆利這個姓氏呢?”我問。英國皇親的行事風格對我來說依舊神秘無比。

“我他媽的怎麽知道?”理查厲聲說。他很少會這樣發脾氣。我和讓-克洛德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不由得後退一步。“我只希望,這位所謂的布羅姆利勛爵閣下,能提前一天從山上滾到加爾各答來,幫我們‘安排’一下,運這些又大又沉的箱子到該死的貨運站去,我他媽的就是這麽希望的。他住在這個討厭的國家裏,他了解這裏的文化,在這裏,做他媽的一件最小的事兒,都得他媽的使錢,這些賄賂行為雖然不是什麽不可饒恕的罪過,可要是不這麽做,在任何地方都寸步難行,而且沒有一個人他媽的能守時赴約。所以,當我們真正需要他這個大飯桶時,這位‘探險指揮’跑到哪裏去了?”

我和讓-克洛德面面相覷,我覺得我倆都在想同一件事。喬治・馬洛裏一年前來到這裏的時候身上可沒有承擔行政職責,後來他們到了西藏,領隊傑弗裏・布魯斯在前往珠峰大本營為時五個星期的徒步行進途中病倒了。布魯斯犯了心臟病,而且就連西藏山口的海拔都無法適應,要知道在這些地方,連珠峰的影子都還看不到呢,所以隊醫只能要求五十八歲的布魯斯返回大吉嶺,就這樣,原本是登山領隊的諾頓上尉成了探險隊的總指揮,馬洛裏則成了登山領隊。

不過,即便馬洛裏需要負責策劃登山的後勤工作,但他無須負責更為沉重的行政職責,其中包括管理整個探險隊,租騾子,雇挑夫,處理所有西藏和其他方面的要求,其中有一項工作最累人,那就是和整個英國探險隊及100多名魚龍混雜的挑夫打交道,而且還要應付他們之中有人突然患病的狀況。

理查突然間發起了脾氣,而正如我所說,我認識理查的・戴維斯・迪肯超過一年半了,我從沒有聽過他這樣說話(對於後勤工作以及登山遇到的挫折,他平常的反應不過是聳聳肩,抑或露出一個冷笑,然後把煙鬥點燃吸兩口),我和讓-克洛德盯著對方,我知道我們都在想,我和讓-克洛德自由自在地享受航海樂趣時(風大浪大之際,讓-克洛德就會出現短暫的暈船症狀,因此變得軟弱無力,因此,或許應該說他是在暈船間歇“享受”藍海遨遊),理查則在處理無數關於未清算的錢款,以及行政、後勤和登山等方方面面的瑣事。

在乘坐卡裏多尼亞號航行期間,雖然理查每天都會為保持體形而鍛煉身體,可他一直沒有時間像我那樣,每天在左搖右擺的甲板上慢跑幾英裏。每每都能看到他坐在那間頭等艙房的小桌子邊,伏案研究珠峰及其附近區域的地形圖、照片和過去三次英國珠峰探險的官方報道和私人記述,其中就包括理查本人記滿的20個筆記本,那是在他和馬洛裏鬧翻之前,參加1921年和1922年珠峰探險時寫下的。

我們的珠峰探險此時才處於起步階段,正在做準備搭乘火車從加爾各答錫爾亞達火車站到西裏古裏小鎮,然後一路向上前往大吉嶺,從那裏,前往珠峰的真正徒步行進才開始,然而,理查已經累了。

而且我還意識到事情不止如此。這位布羅姆利-蒙特福特勛爵發來的電報言辭囂張,惹惱了理查。這位“雷吉表親”本應該只是資助我們從大吉嶺到珠峰的探險,而不是“成為探險的指揮”。也難怪理查會有此反應,我只是非常擔心四十八個小時之後,等到這兩個男人真正見面了,到底會出現什麽樣的狀況,而且我還有一種可怕的感覺,那就是我們這次珠峰探險隨時會有泡湯的危險。這當然不是第一支因為兩位準領隊之間的矛盾在行動之初就功虧一簣的登山探險隊。(據我在隨後六十九年裏的觀察,這也不會是最後一支因此而瓦解的探險隊。)

然而,在這輛又吵又熱永遠布滿灰塵的火車裏,我們坐在同樣又吵又熱永遠布滿灰塵的頭等車廂中,離開了錫爾亞達火車站,前往西裏古裏,我發現自己只是望著窗外我所經過的最無聊的風景:無邊無際的稻田,偶爾有幾個棕櫚樹種植園夾雜其間。這趟火車上可謂一團糟,有二等車廂的乘客,三等車廂的乘客,還有不花錢白坐車的乘客,這些蹭車的人懸掛在除頭等車廂外的每一節車廂的車門上、窗戶上,更多的則待在車頂上。隨著夜幕降臨,數千堆篝火和提燈映入眼簾,我們一路經過的這片廣袤平坦平原上的許多村莊因此變得清晰可見。仿佛有一百萬人在同時烹制晚餐,大多數人都是在他們門戶開放的家中或門口露天點一堆火做飯,即便我們的車窗關著,唯有高高安在墻上的小電扇慢悠悠旋轉,傳來一點點風,可還是有一股子並非完全令人討厭的氣味兒充斥空氣,我們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在這個天色漸暗的黃昏中,我們經過的大部分用來燒飯的火堆都是以幹牛糞為燃料,這一點也得到了理查的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