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隱秘電台

此時皮五也發覺了杜少謙異樣的眼光。他雖然礙於那群恐怖黑物不敢貿然起身,可還是微微支起頭來對著杜少謙皮笑肉不笑,言語之間也略帶了兩分緊張:“杜科長,我知道你在擔心啥,你肯定是在懷疑我從前就來過這座江心島,否則不可能知道逃到這疙瘩可以保住性命……其實,壓根兒就不是你想的那樣。”皮五見杜少謙並不搭茬兒,抿了抿嘴唇又向我和杜少謙的方向靠了靠,接著說道:“當年,我初到木幫找營生那陣子,有一次跟隨幫裏的一位老把頭師傅去長白山腹地的大窩集裏去圈林子,好等著落雪之後進山砍伐。這‘窩集’是滿族人的叫法,意思是蔽日障天、無邊無際的原始大森林。我們臨行的時候,老把頭師傅塞給我一個有兩只窟窿眼的麅皮面罩……”

“麅皮面罩?”皮五話到此處,我的思緒又湧向此前獠牙剃刀在河岸樹林留下的那副行頭,禁不住插嘴道:“戴著這玩意兒做啥用?”“起初我也想不太明白。”皮五說道,“但那工夫我畢竟是幫裏初來乍到的小崽子,木幫的規矩是,對待幫裏的老把頭師傅要像恭敬親爹那樣,所以我也就沒敢再往下瞎問,於是隨手便把那麅皮面罩塞進了行囊。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東西的用處可大了去咧!也就是那次,我才真正開了開眼界,也明白了這老把頭師傅真是不白給。原來這大窩集裏盛夏草長,比常人都要高出兩個腦袋瓜子,因為草葉多年腐積漚得爛糊糊的,那是要比咱們剛才碰到的難走十倍都不止呢!窩集裏頭有一種吸血螞蜢——螞蜢這玩意兒你們應該知道,但那疙瘩的螞蜢可跟咱們平常看到的不一樣,都是大個的,有的比螻蟈還長出半截子,它們萬千成團,成堆成堆地疊在一起,老遠瞅過去就像一片陰森森的墳塋地,當真是讓人怵得腿肚子直溜溜轉筋!”我伸了伸腿:“你的意思是說,老把頭師傅給你的麅皮面罩就是為了抵禦那些大個螞蜢?”皮五點點頭:“光有麅皮面罩怎麽行?老把頭師傅還弄了些樹枝扭紮成圈,然後點燃套在腦袋上,我們這才掛著一溜青煙兒穿過螞蜢的聚集地。事後老把頭師傅告訴我,那些樹枝名叫安春香,就是咱們身邊這些矮小灌木;他還說這安春香又叫安息香,滿族人大都用它來祭奠祖先,螞蜢之類的動物最怕這玩意兒的味道,而且它只長在這遼東地界兒的山巖處,旁的地方是見不到的。老把頭師傅又跟我講,以後遇到那樣的大個螞蜢千萬要小心,說是他曾經親眼看到,一匹壯馬在短短的半個時辰之內就被它們啃食得精精光光!所以,剛剛那群黑物沖出船艙之後,我一猛子記起了老把頭師傅說的這些,繼而又想到了那個無臉士兵的淒慘模樣,於是才撇了原路趕緊四下去找安春香。”杜少謙聽著皮五冗長的敘述,面色遽然緩和下來。他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瞬間就把之前的咄咄逼人拋了個幹幹凈凈,轉而問道:“這麽說,剛剛那片黑物就是螞蜢一類的東西?”皮五咧了下嘴角:“差不離兒!可是我真是沒想到,這座江心島上的螞蜢居然比大窩集裏的還要兇狠,個頭還要大上不少,光聽著它們振翅的聲音就夠嚇人的了,簡直就像兩塊鐵在來回地敲,太嚇人咧!”皮五頓了頓,接著又疑惑不解地續道,“不過反過來講,按說這樣沒啥大木的地界兒不應該有這麽嚇人的生長鐵甲的螞蜢,實在是不應該的,不應該的……”

我聽著皮五心有余悸地叨念,心想甭管怎樣,反正眼下是逃出生天了,既然那群鐵甲螞蜢礙於安春香的氣味,應該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再去而復返。眼見黃昏已經到來,我擔心夜黑浪猛,紮哈難行,於是建議杜少謙道:“杜科長,你看咱們是不是盡快趕回魁嶺?”杜少謙舒展四肢,仰面朝天,雙眼眯成一條窄細的線,盯著彌漫不止的霧氣,眉間緩緩蹙起一個疙瘩。他伸起胳膊指道:“白鷺。”我循著他手臂的方向望去,但見頭頂有七八只細腿白毛的鳥兒在霧氣裏時隱時現,盤旋而動。由於我心思還擱在返回魁嶺上頭,所以只是輕描淡寫地嘟囔了一句:“杜科長,這些水鳥有什麽看頭?”說話間一只白鷺忽地擲下身子,鋼針一般紮向了不遠處的灌木叢中,待它再起身時,細長的雙腿下已然多了一塊黑疙瘩。

我正好奇,一旁的皮五卻嗤笑道:“這些白鷺也真他娘的狡猾!這不是趁火打劫嗎?剛才不來,偏偏等著旱鰲們被鐵甲螞蜢收拾了才撿現成的,真有它們的!”此時江風驟起,三下五除二就把頭頂的霧氣攆得四分五裂。它們吱溜溜地鉆進濕淋淋的衣服裏,我全身的汗毛頓時撐了起來,滿嘴的牙齒“叮叮當當”響成一片。再看頭頂的白鷺越積越多,一會兒的工夫就到了鋪天蓋地的樣子,它們上下起伏不停不歇,似乎要把整座江心島的旱鰲全都席卷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