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服務業

秋天的空氣裏,汽車廢氣聞起來帶著一股濃烈的鹽味,讓人聯想到大海、原油開采以及國民生產毛額。耀眼的陽光歪斜地投射在辦公室大樓的玻璃上,那些大樓在一片原先是工業區的土地上形成一個個鮮明的矩形陰影。如今那片土地已經變成一個商店、公寓與辦公室林立的地區,每一間都跟那些使用辦公室的顧問一樣,有要價太高的問題。從我站的地方可以看見三家健身中心,每一家從早到晚的所有時段都已經有人登記了。一個年輕人與我交會時畢恭畢敬地跟我打招呼,我也優雅地點點頭──他身穿柯內裏亞尼牌西裝,戴著有“技客”(Geek)風味的黑框眼鏡,不過我還真不知道他是誰,只能假設他是另一家獵人頭公司的員工。也許是愛德華.凱利公司?會那樣恭敬地跟獵人頭顧問打招呼的,只有同業。說得更精確一點:除了獵人頭顧問之外,沒有人會跟我打招呼;其他人都不知道我是誰。一來,當我不跟老婆荻雅娜在一起時,我的社交圈實在非常小。二來,我們公司跟愛德華.凱利一樣,只跟菁英來往,避免自己成為媒體的焦點,如果某一天你有資格應征全國最頂尖的工作了,你才會接到電話,從話筒的另一頭聽見我們的名字:阿爾發公司。你心想:我什麽時候聽過這個名字?是在某個為了宣布新任地區負責人而召開的高級主管會議嗎?所以說,到頭來你還是早就聽過我們的名字了。但是你對我們一無所知。因為,謹慎是這一行的最高守則,也是唯一的守則。當然,從頭到尾我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說謊──最下流的那種謊言,例如,我總是會以慣用的一套說詞來結束第二次面談:“你就是我為這份工作相中的人選。我不但認為、也知道你是完美的人選,所以這對你而言也是一份完美的工作。相信我。”

呃,好吧,你不該相信我。

沒錯,我想應該是愛德華.凱利,或者安立國際集團。從那一身西裝看來,他工作的地方肯定不是那種承接各種大小案子,一點也不厲害的大規模獵人頭公司,像是萬寶華人力銀行或者藝珂人事顧問公司。也不是那種只接大案子的頂尖公司,像是霍普蘭之類的,否則我就會認得出他是誰。他當然有可能是來自智瑞企管谘詢或者德爾菲等還算不錯的大公司,或者是那些名不見經傳,一點也不厲害的小公司,通常只負責招募中階主管,難得有機會與我們這些人競爭。但他們永遠是輸家,只能繼續幫人招募一些店經理與財務主管。然後每次見到我們時畢恭畢敬地跟我們打招呼,一心企盼著有天我們會想起他們,提供他們一個工作機會。

獵人頭顧問是一個沒有正式排名的行業:不像有人會針對股票經紀人的表現進行調查,也不像電視或者廣告業會舉辦年度風雲人物的頒獎典禮。但是我們都心知肚明。我們知道誰是這一行的天王,誰是挑戰者,還有誰開始走下坡了。我們總是靜悄悄地獲得成就,同樣在一片死寂中輸得永遠無法翻身。但是,剛剛跟我打招呼那家夥知道我是羅格.布朗──只要是我提報出去的人選,最後百分之百都會獲得工作,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操弄、強迫或控制任何人選,對他們施以震撼教育,而且客戶們心裏都隱隱信任我的判斷,總是毫不猶豫地把公司的命運交到我手中,而且只托付給我一個人。換句話說,去年奧斯陸港務公司任命總經理時,做決定的不是公司本身,還有安維斯租車公司任命北歐分公司負責人,以及西爾達爾自治區政府任命發電廠廠長時,做決定的也都不是他們自己,而是我。

我決定在心裏記下這家夥。漂亮的西裝。知道如何對適當的人表達敬意。

我用納維森便利商店旁的電話亭撥電話給烏維,一邊查看我的手機。八個訊息。我把它們都刪除掉。

烏維接起電話後,我說:“我們有一個人選了。摩諾利特文公司的耶雷米亞.蘭德。”

“如果我們要用他,還需要調查他的底細嗎?”

“不用,你那邊有他的資料了。他已經獲選參加明天的第二次面談。從十二點到兩點。麽兩洞洞。給我一個小時。知道嗎?”

“嗯。還有別的事嗎?”

“鑰匙。二十分鐘內在‘壽司與咖啡’?”

“三十分鐘吧。”

我沿著鵝卵石鋪成的街道走向“壽司與咖啡”餐廳。他們為什麽會選擇這樣一個會發出更多噪音,制造出更多汙染,而且花費比柏油路更高的路面?可能是想要走田園風的路線,希望能營造出一種傳統、永恒而且實在的感覺吧。總之,路面是這裏唯一比較實在的東西了──就這點來說,此處可以說是個典型:這裏曾經是個由眉頭滴汗的工人所創造出來的地方,他們在熊熊烈火發出的嘶嘶聲與榔頭的陣陣槌打下生產出產品。但是,如今這裏卻到處回響著咖啡機的嗡鳴聲,與健身中心裏金屬相碰的鏗鏘聲響。這是服務業的勝利,它戰勝了產業工人,設計戰勝了住房不足的問題,而虛構則戰勝了真實。我喜歡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