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應征者

這個應征者被嚇到了。

他渾身的行頭都是從甘納.歐耶服飾店買來的:包括一套灰色傑尼亞西裝、一件手工縫制的博雷利襯衫,還有一條精細胞花紋的酒紅色領帶──我猜是切瑞蒂牌的。不過,我很確定他穿的鞋子是菲拉格慕的手工皮鞋。我自己也有過一雙。

從我眼前的文件看來,這位應征者的學經歷非常出色:他畢業於卑爾根市的挪威經濟與企管學院,曾在挪威議會幫保守黨工作過一段時間,後來又進入制造業,在一家中型企業擔任總經理,四年任期內績效卓著。

盡管如此,這位叫耶雷米亞.蘭德的應征者還是被嚇到了。他的上唇因為出汗而閃閃發亮。

他舉起秘書擺在我倆身前矮桌上的水杯。

我面露微笑說:“我想要……”這不是那種燦爛無私的微笑,像是要邀請一個陌生人從寒冷的室外進來坐一坐,那種笑容太輕佻了;而是那種彬彬有禮且帶有些許暖意的微笑,根據某些研究文獻顯示,它可以展現出主考官有多麽專業與客觀,分析能力有多強。事實上,在應征者眼中,主考官不泄漏情緒會讓人相信他們正直無私。根據前述文獻,如此應征者就能提供較為審慎而客觀的信息,因為主考官讓他們覺得裝模作樣是會被一眼看穿的,說得太誇張就會露餡,耍詐更是會遭受處罰。但我不是因為那種文獻才刻意擠出這種微笑。我才不鳥什麽文獻,那只是各種程度不一的專家廢話。我唯一需要的,是由英鮑、萊德與巴克來所開發的九道偵訊程序。不對,我會有這種笑容,是因為我真的既專業又客觀,分析能力強。我是個獵人頭專家。幹這一行沒有多困難,但我可是最厲害的。

我又說了一次:“我想要……我想要你聊一聊你的生活。我是指工作以外的生活。”

“工作之外還有生活嗎?”他的音調比正常高了一度半。而且,當你在面試過程中說了一個冷笑話時,就不該像他一樣自己也笑出來,同時還看一下對方是否有抓到笑點。

我說:“我當然希望是這樣,”此時他用清喉嚨來掩飾笑聲,“如果想當上這間企業的新任執行長,就該在工作與生活之間求取平衡,我深信這是管理高層所重視的。他們想要找能夠在公司待上好幾年的人,像個長跑選手一樣,懂得調配自己的速度。不是那種才四年就把自己操到掛掉的家夥。”

耶雷米亞.蘭德又吞了一口水,同時對我點點頭。

他的身高大概比我多十四公分,年紀大我三歲。那就是三十八歲。要他接這份工作有點太年輕了。而且他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把太陽穴旁的頭發染成那種幾乎難以辨識的灰色。有什麽花招是我沒有見識過的呢?我看過有些應征者因為手掌容易出汗,所以在外套的右邊口袋裏擺了粉筆,如此一來,跟我握手時才有辦法讓手掌盡可能保持幹燥白皙。蘭德的喉嚨發出一陣不由自主的咯咯聲響。我在面試的評估表上面寫下:有企圖心。思考模式以解決問題為導向。

我說:“我看資料上寫著你住在奧斯陸。”

他點頭說:“斯科延區。”

“你老婆叫做……”我翻閱著他的資料,裝出一副好像不耐煩的樣子,這種表情總是讓應征者們認為我希望他們能主動回答。

“卡蜜拉。我們已經結婚十年了,有兩個小孩在讀小學。”

我沒有擡頭就直接開口問:“你會怎樣描述你們夫妻倆的關系?”我多給了他兩秒的時間,在他把答案想清楚之前就繼續問:“你覺得,如果你清醒時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在工作,你們的婚姻撐得了六年嗎?”

我擡頭盯著他。他會一臉困惑是可以預期的,因為我的論調前後矛盾。一下子要他在工作與生活之間求取平衡,一下子又要他全力投入工作,這沒有道理。過了四秒他才回答說:“我當然希望是這樣。”他至少讓我多等了一秒。

他看來很安心,露出練習過的微笑。但是還不夠熟練──至少對我而言。他用我說的話來對付我,如果這真的有些許刻意諷刺的意圖,那我還會幫他加分。不幸的是,他只是無意識地在模仿位階比他高的人說話。我草草寫下:自我認同度低。而且,他是說他“希望”,而不是“知道”。他沒有願景,不是一個會掌握未來的人,他不符合任何一個經理人最起碼該有的要件:他們必須表現出一副能洞察未來的樣子。不懂得隨機應變。無法成為混亂局面中的領導者。

“她有工作嗎?”

“有。在市中心的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

“每天朝九晚四?”

“對。”

“如果其中一個小孩生病了,誰會留在家裏?”

“是她。但是,所幸尼可拉斯與安德斯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