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重生(第4/4頁)

我們又循著原路回去。

我們穿越滿是置物櫃的房間時,那位職員對我點點頭,咧嘴而笑。

史貝瑞說:“你應該要有心理準備。死者的樣子非常慘。”他打開一扇厚重鐵門。我們走進停屍間。我打了一個冷顫。房間裏的一切看起來都像是冰箱的內部:白色墻壁、天花板與地板、零下幾度的室溫,再加上一些已經過了保存期限的肉品。

四具屍體排成一排,每具都躺在一張鐵桌上。雙腳從白布下端露出來,我可以看得出電影裏的場景是有真實根據的,每個人的拇趾上都掛著一枚金屬標簽。

史貝瑞說:“準備好了嗎?”

我點點頭。

他一揮手,把兩條白布往後拉開,手法像個魔術師。“交通意外。”他搖晃著腳跟說:“最嚴重的那種。我想你也看得出來,很難辨識。”我突然間覺得史貝瑞說話的速度慢得異常。“車內本來應該有五個人的,但我們只找到這四具屍體。第五具一定是掉進河裏漂走了。”

我睜大眼睛瞪著,用力吞口水,用鼻子重重呼吸。當然,我只是裝的。就算此刻全身赤裸,蒙森雙胞胎還是比在汽車殘骸裏好看太多了。此外,這裏也不會有惡臭。沒有排泄物的臭味,沒有人血、汽油與人體大小腸的味道。我想到視覺印象往往被誇大了,聲音與味道更容易讓人的感官受到驚嚇。例如,某個女人遭人一槍射穿眼睛後,頭部砰一聲撞在拼花地板上的聲響。

我低聲說:“是蒙森雙胞胎。”

“是啊,我們也設法查出來了。問題是……”

史貝瑞停頓了好一會兒──一次時間很長,非常戲劇化的停頓。我的天啊!

“哪一個是安德利,哪一個是艾斯基?”

盡管室溫像冬天一樣,我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濕了。他講話的速度那麽慢是故意的嗎?這是一種我不知道的全新偵訊技巧嗎?

我的目光在兩具裸屍上遊移,發現了我做的記號。那道從肋骨到胃部的傷口仍然敞開,而且傷口邊緣出現黑色屍斑。

我伸手指著某一具說:“那是安德利,另一具是艾斯基。”

史貝瑞滿意地嗯了一聲,記錄下來,他說:“你跟雙胞胎一定很熟。就連他們的同事來這裏的時候也沒辦法辨認出來。”

我悲傷地點頭回答:“雙胞胎和我很親,特別是最近。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史貝瑞說:“當然。”但是他繼續記錄,看來不像在對我說“你可以走了”。

我看著他頭部後方的時鐘。

史貝瑞說:“長相一模一樣的雙胞胎。”他繼續埋頭寫。“這是個反諷,不是嗎?”他在寫什麽鬼東西?一個叫安德利,另一個是艾斯基,你到底要寫幾個字才能寫完?

我知道我不該問,但我忍不住問道:“什麽反諷?”

史貝瑞停筆擡頭說:“兩個人同時在同一顆卵子裏誕生。又同時在同一輛車裏死掉。”

“這不是反諷,對吧?”

“不是?”

“我看不出有反諷之處。”

史貝瑞微笑說:“嗯。你說得對。也許正確的用詞是‘吊詭’。”

我氣得熱血沸騰。“這也不是吊詭。”

“呃,反正這很奇怪。你不覺得其中冥冥自有天定嗎?”

我失去控制了,看見自己用力擠壓塑膠袋到指關節發白,顫聲說:“沒有反諷,沒有吊詭,也不是什麽天注定。”我提高音量。“只是一種無常的生死巧合,甚至也不能說無常,因為他們跟許多同卵雙胞胎一樣,選擇住在附近,同時也花很多時間在一起。在這場飛來橫禍中,他們剛好也在一起。就是這樣而已。”

說到最後,我幾乎是用吼的。

史貝瑞用深思的目光盯著我。他的大拇指跟食指擺在兩邊嘴角,此時往下移到下巴。我知道那個表情。他是少數的高手之一。他有偵訊高手的那種表情,那雙眼睛可以識破謊言。

他說:“好吧,布拉特利。你的心裏正在煩什麽事,對吧?”

我擠出一抹苦笑,知道此刻自己必須說點真心話,因為眼前有一具活生生的測謊機正瞪著我,他聽得出謊話。“昨晚我跟老婆吵架,現在又要面對這意外。我有點失常,非常抱歉。我現在就走。”

我轉身離去。

史貝瑞不知道說了什麽,也許是再見吧,但是他的話被我身後鐵門關起來的聲音淹沒,低沉的隆隆聲響傳遍了整個停屍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