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3/10頁)

比勒弗爾德的老城堡坐落於綠色高地,向下可以看到掛滿雲朵的丘陵。停車場、野餐長椅以及市立庭園散布在爬滿常春藤的城墻周圍。天氣較暖和的時節,這裏是小鎮居民偏愛的地點,可以在綠樹夾道的小徑上漫步,可以欣賞花團錦簇的美景,可以在獵戶餐廳享用啤酒午餐。不過在灰暗陰冷的月份,這地方有種雲深不知處的氣氛,這天晚上賈斯丁付錢給出租車司機後,就有這種感覺。他早到了二十分鐘,偵察了一下,希望表現得很隨意,探訪了他選定的這個幽會地點。空蕩蕩的停車場建築在城墻垛口之間,積了雨水。濕答答的草坪上豎立起警示牌,警告狗主人管好自己的狗。城墻垛口下方有張長椅,有兩個圍了圍巾、身穿大衣的老兵直挺挺坐著,觀察著他。他們是今天早上在等參加葬禮、頭戴黑色霍姆堡氈帽的那兩個老人嗎?為什麽這樣盯著我看?我是猶太人嗎?我是波蘭人嗎?你們德國用不著多久就會變成另一個無聊的歐洲國家吧?

通往城堡的路只有一條,他信步走著,維持在馬路最高點處,以避開成堆的落葉。她到的時候,我會等她停好車,然後再招呼她,他決定就這麽辦。車子也有耳朵。不過波姬的車沒有耳朵,因為她騎的是腳踏車。一眼看去,她活像女騎師的幽靈,催促著不情願的神駒走過小山頂,而她的塑料鬥篷在身後迎風揚起。她的熒光背帶有如十字軍東征時背的十字架。這幅幻影逐漸轉變為血肉之軀,她既非長了翅膀的天使,也不是從戰場來、喘氣不止的信使,只是個身穿鬥篷、騎著單車的年輕母親。從鬥篷探出的頭不是一個,是兩個。另一個頭是她快活的金發兒子,綁在身後的兒童座椅上。以賈斯丁的非專業眼睛判斷,大概有一歲半大。母子兩人的畫面在他看來感覺舒服極了,雖然很不協調,卻又吸引人,讓他不自覺大笑起來,笑得真誠、情感豐富、毫不做作,這是特莎死後他第一次大笑。

“你沒有給我太多時間準備,我怎麽找保姆?”波姬問,對他的開懷大笑不太高興。

“沒錯,沒錯!沒有關系,很好。他叫什麽名字?”

“卡爾。你叫什麽名字?”

卡爾要我跟你問好……你送給卡爾的大象吊飾讓他樂翻天了……希望你的寶寶也能像卡爾一樣好看。

他出示奎爾的護照給波姬看。波姬仔細察看,看了姓名、年齡、相片,一面不時擡頭打量他。“你說她很waghalsig。”他說,看著原本皺著眉頭的波姬轉為笑容,一面將鬥篷收起來,請他扶著腳踏車,讓她能將卡爾從兒童座椅松開,然後放他到馬路上。接著她解開座墊下的工具袋,轉身背對賈斯丁,讓他取下她的背包,裏面有卡爾的奶瓶、一包脆吐司、備用的尿布,以及兩個用油紙包起來的火腿芝士法國面包。

“你吃過飯了吧,賈斯丁?”

“不多。”

“那好,我們一起吃,我們就不會這麽緊張了。”然後她以德文說,“小卡爾,別亂來喲。”

接著以英文說,“我們可以邊走邊吃。卡爾再怎麽走也不會累。”

緊張?誰緊張?賈斯丁假裝在研究山雨欲來的烏雲,慢慢以腳跟為中心轉身過去,頭朝向天空。

他們還在那裏,那兩個坐得直挺挺的老哨兵。

“我不知道實際上弄丟了多少東西,”賈斯丁抱怨。他將特莎的筆記本電腦發生的情況告訴波姬。“我的印象是,你們兩人之間的通信不只限於她打印出來的部分。”

“你有沒有看到關於艾瑞奇的部分?”

“說她移民到加拿大。不過她還是為KVH效命。”

“她目前的立場你不清楚?她的問題呢?”

“她跟科瓦克斯吵過架。”

“科瓦克斯不算什麽。艾瑞奇跟KVH吵過架。”

“到底吵什麽?”

“岱魄拉瑟。她相信自己找到了幾種非常嚴重的副作用。KVH則認定沒有。”

“他們怎麽解決的?”賈斯丁問。

“目前為止他們只有破壞她的名譽和她的工作。”

“就這樣?”

“就這樣。”

他們繼續走,不發一語,卡爾則在兩人前方走走停停,不時彎腰撿拾爛掉的馬栗,媽媽還得制止他放進嘴巴裏。夜霧在綿延的山丘間形成了大海,他們身處的山頂則幻化成小島。

“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還在進行當中。她已經被KVH開除,也被加拿大薩斯喀徹溫省的道式大學和大學醫院的董事會解聘。她想針對岱魄拉瑟在一份醫學期刊發表研究結果,不過她和KVH簽的合約裏有一項保密條款,因此KVH‘空’告她,也‘空’告雜志,一份也不準外流。”

“控告。不是空告,控告。”

“還不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