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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您是歐斯納德先生。”——他從那張門房椅的深處說道——“請進,先生,我是哈瑞·潘戴爾。真是對不起啊,我們這場雨。來杯茶還是烈點兒的東西?”

好胃口是他的第一個念頭。敏捷的棕色狐狸眼睛,遲緩的身體,大大的四肢,又一個怠惰的運動員,要讓衣服還有擴張空間。在這之後,他想起班尼叔叔樂此不疲的歌舞雜耍笑話,這會讓露絲嬸嬸裝出被激怒的樣子:

“大手,女士們,大腳,你們知道這代表什麽——大手套和大襪子。”

進到P&B的紳士可以有些選擇。他們或許坐下來,愜意自在的人就會這麽做,接下一碗瑪塔的湯或一杯什麽東西,交換八卦,讓屋裏的氣氛撫慰他們,然後才轉移到樓上的試衣間,能夠不經意瞥見散放著蘋果的木茶幾上攤開的服裝圖冊。或者他們可以走直線進入試衣間,局促不安的人會這樣做,大部分是新客戶,透過木板隔間對司機大吼大叫,用移動電話和他們的情人與股票經紀人通話,就為了讓人注意到他們的重要性。隨著時間過去,局促不安的人會變得愜意自在,然後另有一批新客戶取而代之。潘戴爾等著看歐斯納德屬於哪一類。答案:兩者皆非。

就一個打算花五千大洋打扮外表的男人來說,他沒表現出任何已知的症狀。他不緊張,不因缺乏安全感或猶豫不決而沮喪;他不倉促,不絮叨,不過分熟稔。他沒有罪惡感。此時的巴拿馬,罪惡感極其罕有。就算你來的時候還帶著一點,也很快就逃逸無蹤了。他鎮靜得令人不安。

他的做法是,用濕漉漉滴水的雨傘撐住自己,一腳踏前,另一腳規規矩矩踩在門墊上,這也是後回廊的鈴一直響個不停的原因。但歐斯納德並沒聽見鈴聲,或者他聽見了卻不為所動,毫不困窘。因為盡管鈴響不斷,他臉上還是帶著開朗的表情左顧右盼。恍然認出的微笑,宛如碰見失散已久的朋友。

桃花心木的回旋樓梯通向頂層紳士席:我的老天哪,親愛的老樓梯……印花軟綢,晨袍,繡有名字的家用拖鞋:噢,對,我記得你……圖書室階梯巧妙改成領帶架:誰想得到以前這是做什麽用的?木質吊扇懶洋洋地在鑲飾線條的天花板上轉動,一卷卷布匹,一個櫃台,角落邊上擺著年代可溯及世紀之交的剪刀與銅尺:老朋友,每一位都是……最後是磨損的門房皮椅,在本地的傳奇裏,這是布瑞斯維特的遺物。潘戴爾本人就坐在椅子上,對他的新顧客露出和顏悅色卻不失權威的神態。

歐斯納德回頭看潘戴爾——徹頭徹尾、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先從臉開始,然後一路往下到掩襟的背心,再到墨藍長褲、絲質襪子和牛津達克牌的黑色便鞋,樓上從六號到十號,存貨一應俱全。然後又往上,在長驅直入店鋪深處之前,花了足足一秒鐘,端詳那張臉。門鈴直響,因為他那條粗壯的後腿動也不動,就踩在潘戴爾的椰絲門墊上。

“了不起,”他宣布道,“棒極了!千萬別更動,一丁點都不要。”

“請坐,先生,”潘戴爾熱誠地催促,“就當在家裏,歐斯納德先生。每個人在這都像在家一樣,我們希望他們有這種感覺。進來聊天的比做西裝的還多呢。你旁邊有個雨傘架,擺在那裏吧。”

但歐斯納德沒把傘擺到任何地方,而是像拿根指揮棒般舉起來,指著掛在後墻正中央、裱在框裏的照片。照片裏是個身穿圓領黑外套、戴著眼鏡的蘇格拉底式紳士,對著眼前青澀年輕的世界皺起眉頭。

“那是他,對不對?”

“誰啊,先生?在哪兒?”

“那邊,那一位偉大的人物,阿瑟·布瑞斯維特。”

“的確是,先生,我得說你眼力真好,就是那位偉大人物,你形容得真貼切。這是他巔峰時期的照片,欽敬萬分的員工請求他拍的,並在他六十歲生日時送給他。”

歐斯納德躍向前看個清楚,門鈴終於不響了。“‘阿瑟·G’,”他大聲念出貼在相框底邊的銅牌,“‘1908至1981。創立者’。我真該死,竟沒認出他來。G代表什麽?”

“喬治。”潘戴爾說,納悶歐斯納德為什麽會覺得早該認出來。但他還不打算問。

“打哪兒來的?”

“皮納。”潘戴爾說。

“我是說這張照片。你帶來的嗎?哪裏來的?”

潘戴爾縱容自己露出悲傷的微笑及一聲嘆息。

“他親愛的未亡人送的,歐斯納德先生,就在她隨之過世前不久,真是一番美意。想想看,從英國寄到這要花多少錢,對她是很大的負擔,但她還是毫不在乎地寄了。‘那是他想待的地方’,她是這麽說的,沒人能勸她打消念頭。雖然他們想叫她別這麽做,但她把心和照片一起寄出來了,誰能勸得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