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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興聽到你這麽說。”潘戴爾不太確定地回答。他的傳聞逸事有許多版本,這回又從其他人嘴裏聽到一個版本,他真希望不要有這種經驗。

“所以你打動他,成為他最喜愛的學徒。就像童話故事一樣。”歐斯納德繼續說。他沒說是哪一個童話故事,潘戴爾也沒問。“有一天——有多少年啦?——老布瑞斯維特轉身找你,說:‘好了,潘戴爾,看你當學徒也煩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皇太子啦。’或是諸如此類的話。說說當時的情景吧,講點有趣的。”

潘戴爾通常無憂無慮的額頭,此時惡狠狠地蹙在一起。他站在歐斯納德左腰側,用布尺圍住他的臀部,測量最寬的地方,再次記錄在筆記本上。他彎下腰,量腿的外側,接著直起身子,又像不善遊泳的人一樣下沉,直到頭低至歐斯納德右膝的高度。

“我們向右看,先生——”他喃喃地說,感覺到歐斯納德凝視的目光在他頸背燃燒。“我們大部分的紳士現在都喜歡向左看,我不覺得跟政治有關。”

標準的笑話,就算是他最安靜的顧客也會迸出一陣笑聲。但顯然對歐斯納德無效。

“從來不知道他們搞什麽鬼,老像風向標一樣轉個不停,”他不屑地回答。“早晨,是不是啊?還是傍晚?你去晉見國王是什麽時間哪?”

“傍晚。”潘戴爾沉吟許久才吐出字,仿佛承認了戰敗,“星期五,像今天一樣。”

原本打算要量左邊的潘戴爾不敢冒險,把布尺的金屬端頭放在歐斯納德褲管右側,小心翼翼,避免碰觸褲管裏的東西。然後用左手把布尺往下拉,直抵歐斯納德的鞋底上緣。這是一雙官員下班穿的笨重鞋子,有許多修復痕跡。他減去一英寸,記下來,還沒完全直起身子,就發現那雙暗色的圓眼睛緊緊盯著自己,一時有置身敵人槍口的錯覺。

“冬天還是夏天?”

“夏天。”聲音有氣無力。潘戴爾勇敢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當時我們這種年輕小夥子很少在夏天的周五傍晚工作,我猜我是個例外,這也是布瑞斯維特先生會注意到我的原因之一。”

“哪一年?”

“噢,是啊,我的天啊,哪一年。”他重整旗鼓,搖搖頭,努力擠出一個微笑。“哎呀呀,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啦。你不能讓潮水倒流,對吧?克努特王17試過,但是下場如何呢。”他說,不過根本不確定克努特的下場是什麽。

再一次,他感覺自己的神技回來了,也就是班尼叔叔說的說服力。

“他站在門口,”潘戴爾用充滿詩意的口吻追憶,“我全神貫注在分派給我的那條褲子上。當時我負責裁剪,可以算是我真正的起步。一擡頭就看見他在那裏,看著我,什麽也沒說。他是個大塊頭,大家都忘了這一點。大大的禿頭,大大的眉毛——他儀表堂堂,有股力量,必然……”

“你忘了他的胡子啦。”歐斯納德反駁說。

“胡子?”

“一大把像刷子的家夥,長得滿滿都是。他拍樓下那張照片時一定剃掉了。把我嚇得半死,當時我只有五歲。”

“我在的時候他沒留胡子,歐斯納德先生。”

“他當然有啰,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恍如昨日。”

但無論是固執也罷,直覺也好,都告訴潘戴爾別投降。

“我想記憶和你開了玩笑,歐斯納德先生。你記的是另一位紳士,你把他的胡子添到阿瑟·布瑞斯維特身上啦。”

“太棒了。”歐斯納德輕聲說。

但潘戴爾拒絕相信自己聽到這句話,也不相信看到歐斯納德眨眼警告。他奮力向前。

“‘潘戴爾,’他對我說,‘我要你當我的兒子。只要你學會正統英語,我就會叫你哈瑞,提拔到鋪子裏,指定你當我的繼承人與合夥人——’”

“你說他花了九年的工夫。”

“幹嗎?”

“叫你哈瑞啊。”

“我起初是當學徒的,對吧?”

“是我的錯。你繼續吧。”

“——‘我想對你說的就是這些。現在,回去做你的褲子,到夜校注冊訓練口才。’”

他停下來。言辭枯竭。他的喉嚨發疼,眼睛刺痛,耳朵鳴叫,但內心深處卻也有種成就感。我做到了。我的腿斷了,我發燒到一百零五度,但戲還是照常演下去。

“太精彩了。”歐斯納德說。

“謝謝你,先生。”

“這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漂亮的屁話,你就這樣丟給我,真像個英雄啊。”

潘戴爾從遙遠的地方聽歐斯納德說話,其中夾雜著許多聲音。他在北倫敦孤兒院的慈惠姐妹會18對他說,耶穌會生他的氣。他的兒女在四輪傳動車上的笑聲。拉蒙的聲音對他說,倫敦一家商業銀行來詢問他的現狀,還企圖利誘套取資料。露伊莎的聲音對他說,只需要一個好人。之後,他聽見交通高峰車流奔馳出城的聲音,他夢想要加入其中,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