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天午飯時分。史邁利只睡了很短一覺,又起來閱讀,然後洗了一個澡,等到他爬上倫敦那幢漂亮房子的台階時,他感到很高興,因為他喜歡山姆。

那幢房子是用褐色的磚頭砌的,喬治王時代的式樣,就在格羅斯凡諾廣場附近。台階一共五級,扇貝形的小框裏有個黃銅門鈴。門漆成黑色,兩邊都有門閂。他按了鈴,門馬上開了。其實他推門進去就是了。他到了一個圓形的門廳裏,對面有另外一扇門,站著兩個穿黑色衣服的魁梧大漢,他們很像是威斯敏斯特教堂的領座員。在大理石壁爐上有舉蹄欲縱的馬的雕刻,很像是斯塔布斯的手筆。他脫大衣的時候,兩個大漢有一個站了起來,另外一個帶他到聖經桌上簽名。

“赫伯頓,”史邁利一邊簽名一邊說,這是山姆記得的他的工作假名,“阿德裏安·赫伯頓。”

接過他大衣的那個人在內部電話裏說了他的名字:“赫伯頓先生,阿德裏安·赫伯頓先生。”

“請你稍等一會兒,先生。”桌邊的那個人說。沒有音樂,史邁利覺得應該有音樂,還應該有噴水池。

“其實我是科林斯先生的朋友,”史邁利說,“不知科林斯先生有沒有空。他可能在等我。”

電話邊上的那個人輕聲說了句“謝謝”,擱下了電話。他把史邁利帶到裏面的那扇門前,推開了門,一點也沒有出聲,甚至在絲絨地毯上的摩擦聲也沒有。

“科林斯先生就在裏面,先生,”那人恭敬地輕聲說,“請隨便用酒,不另收費。”

三間客廳都連成一片,從圓柱和拱頂才可以看出它們不是一間,墻上都有硬木嵌壁。每間屋子裏都有一張桌子,第三張在六十英尺以外。燈光照在金色大鏡框鑲起來的沒有意義的水果畫和綠呢桌布上。窗簾都遮得很嚴,桌子只有三分之一坐滿,每張有四五個人在賭,都是男人,惟一的聲音是球在輪盤中的滾撞聲,還有籌碼的碰擊聲、賭場管理員的低聲說話聲。

“原來是阿德裏安·赫伯頓,”山姆·科林斯高興地說,“好久不見。”

“你好,山姆。”史邁利說,他們握了手。

“到我屋裏去。”山姆向屋子裏惟一一個站著的人點點頭,那個人是個有高血壓的大個兒,面容粗獷,他也點了點頭。

“喜歡嗎?”山姆在他們走過掛著紅綢窗簾的走廊時問他。

“非常豪華。”史邁利客氣地說。

“沒錯,”山姆說,“豪華。就是這樣。”他穿著一件晚禮服。他的辦公室有愛德華王時代的氣派,辦公桌面是大理石,雕花的桌腿,但房間本身很小,空氣也不流通,史邁利覺得更像是戲院的後台,用剩下的道具布置的。

“他們很可能以後讓我也投資,再過一年。他們都是些粗人,但講義氣,你知道。”

“是的。”史邁利說。

“像我們從前那樣。”

“這話不錯。”

他的身材挺秀,態度輕松,上唇留著一條細細的黑胡子。史邁利一想起他就想起那黑胡子。他大概有五十歲了,在東方待過很長時間,有一次他們想一起綁架一個中國無線電報務員。他的面色和頭發都開始發白,但看上去仍像三十五歲的人。他的笑容很熱情,態度友善,令人感到可以推心置腹。他把兩只手都放在桌上,好像是在玩牌,他看著史邁利,流露出一種可以說是慈愛的,或者親情洋溢的,或者兩者兼而有之的喜悅。

他對著桌上一個對講機說:“哈萊,要是咱們的老朋友過了五,”他說,臉上仍露著笑容,“打個電話給我。否則的話就別作聲。我有事和一個石油大王商量。他現在多少了?”

“漲到了三。”一個很粗的聲音回答道。史邁利猜想就是那個面容粗獷、血壓很高的人。

“那麽他還有八可輸,”山姆滿意地說,“把他留在桌邊。捧著他。”他關掉了開關,滿面笑容。史邁利也還他一笑。

“真的,這種生活真愜意,”山姆對他說,“反正比推銷洗衣機要好多了。當然有點古怪,早上十點就穿上晚禮服,讓我想起了做外交官當掩護的日子。”史邁利笑了。“信不信由你,我們手段也很正當,”山姆又說,臉上表情不變,“我們全靠數學就搞定。”

“我完全相信。”史邁利說,又是十分客氣有禮。

“想聽些音樂嗎?”

是罐頭音樂31,從天花板上發出來的。山姆把聲音放得很大,到了他們耳朵能忍受的極限。

“那麽我有什麽事情可以為你效勞嗎?”山姆問道,更笑容可掬了。

“我要和你談談吉姆·普萊多中槍那一天晚上的事。你當時是值星官。”

山姆抽一種褐色的香煙,聞起來像雪茄。他點了一支,讓煙頭著了火以後,看著它熄了下來,變成灰燼。“在寫回憶錄嗎,老兄?”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