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在吉姆·普萊多的天地裏,星期四過得和別的日子一樣,只是夜半時候,他肩胛骨的傷口開始流膿水,他想這大概是因為星期三下午參加了校內賽跑的緣故。他被痛醒了,感到背上流膿水的地方涼滋滋的。上一次發生那樣情況的時候,他自己開車到湯頓醫院去,但是護士看了他一眼,就馬上打發他到急診室去等醫生來,幫他拍X光片,因此他就偷偷地穿上衣服回來了。他嘗夠了醫院和護士的味道。不管是英國醫院,還是別國的醫院,他都不想再跟醫院打交道了。他們說流膿是“本來就會有的”。

他自己摸不到那個傷口,但是在那次以後,他就自己胡亂做些三角繃帶,每個角上縫了繩子。他於是把這些繃帶找出來,放在架在水池的板上,調制化膿藥,然後燒了熱水,加了半包鹽,洗了一個臨時簡單的澡,弓起背來沖洗一下創口。他把繃帶浸透了化膿藥,甩在背上,在胸前打了結,然後俯臥在床上,手邊放著一杯伏特加。痛楚減輕了,就打起瞌睡來,不過他知道要是就這樣睡著了,他會睡一整天,因此他拿起伏特加瓶到窗前,坐在桌邊批改五年級乙班的法語作業,這時星期四的晨曦在大坑上空露出魚肚白,烏鴉開始在榆樹叢中撲翅起飛了。

他有時覺得那傷口像一個不能忘懷的記憶。他盡量想忘掉,但總是做不到。

他慢慢地批改作業,因為他喜歡這項工作,因為批改作業能夠使他心無二用。到六點半、七點時,他批改完畢,就穿起一條法蘭絨舊褲和一件運動外套,悄悄漫步走到教堂裏去。教堂門是從來不上鎖的。他在寇都瓦教堂的中央走道裏跪了一會兒,這是寇都瓦家族為紀念兩次大戰中陣亡的家人所建的小教堂,很少有人去。小祭壇上的十字架是凡爾登的坑道兵削出來的。吉姆一邊跪著,一邊在座位下面小心地摸索著,手指終於摸到了幾條膠帶黏在那裏,順著膠帶摸過去,就摸到了冰涼的金屬物。他做完祈禱後就快步跑過峽谷路,到了山頂,他稍微放慢了速度,保持身上不斷地流著汗,只要身體感到暖和,就很舒服,跑步的節奏安定了他的神經。他一夜未睡,大清早就喝了伏特加,因此感到有點輕飄飄的,看到峽谷下面的馬駒呆呆地看著他時,他就用薩默塞特方言向它們嚷嚷道:“滾開,傻瓜!別呆呆地看我!”然後又沿著小徑跑回去喝咖啡,換繃帶。

晨禱後的第一節課是五年級乙班的法語,吉姆在班上幾乎發了脾氣:他給綢布商的兒子克裏門茲不必要的處罰,快下課時又不得不取消了。在教員休息室,他又做了另外一件照例必做的事,就像在教堂一樣:動作很快,不用腦筋,幹凈利落。這事的做法很簡單,那就是通過信件進行檢查,不過這個法子很靈驗。他從來沒有聽說有人用過這個做法,特別在職業間諜之間,不過話又說回來,職業間諜是不會談論他們玩弄的把戲的。他會這麽告訴你:“道理是這樣的:如果對方在監視你,他們一定也在注意你的信件,因為信件最容易搞,特別是如果寄信者是國內的人,可以得到郵局的合作。那麽你怎麽辦呢?你就每星期在同一個時候,在同一個郵筒,用同一種郵資,寄一封信給你自己,另一封信寄給同一地址的另一個不知情的人。裏面放些什麽都行——聖誕節卡片,本地超級市場的廣告——一定要把信口封嚴,然後等著比較收信的時間。如果你的一封信比另外一個人的那封到得晚,那一定就是有人在監視你,就目前情況來看,那就是托比。”

吉姆用他自己古怪的話叫這為“測水溫”,這一次水溫又是可以的。兩封信同時送來,但是吉姆到得太晚了,來不及取走寄給馬喬裏班克斯的那封,這次是輪到他被當做不知情的搭档。因此吉姆把自己的信揣在口袋裏以後,翻看著《每日電訊報》,口中還嘖嘖有詞,只聽得馬喬裏班克斯厭煩地罵了一聲“去他媽的”,就把一份邀他參加讀經會的請帖撕掉。這一天的課程排得滿滿的,一直到和聖埃爾明學校比賽少年橄欖球為止,他當裁判員。球賽進行得很快,結束時他的背又痛了,因此他又回去喝伏特加,一直喝到打下午第一節上課鈴,他答應年輕的埃爾維斯代他值班打鈴。他已記不得為什麽答應,但是年輕的教職員工,特別是已婚的,都會找他來幫忙做些雜事,他也從不拒絕。這個鈴是輪船上的舊貨,是瑟斯古德的父親不知從什麽地方找來的,如今已成為學校的一個傳統了。吉姆搖鈴的時候,他發覺小比爾·羅奇就站在他身旁,擡頭望著他,臉上雖露笑容,但臉色發白,等著跟他說話,他那樣一天總有五六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