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燭影冥妃

一場秋雨一場寒。金風蕭瑟中,百花由榮轉敗,唯有怒綻的霜菊,尚在彌漫出沁然的幽香。

是夜,涼風吹卷重檐,無數片鵝黃的菊瓣,簌簌揚揚地飄落在地,紛雜不失別致,醒目又兼妖嬈,與貝子府的畫棟朱漆,倒是交相襯映。

闌意漸濃,寒氣愈重,府邸深處的暖閣裏,卻搖曳著數盞旖旎的燭光。時任商部尚書的載振,一面把弄著一只鎏金懷表,一面笑吟吟地打量著坐在雕花帳中的歌女。

那歌女粉面纖腰,圓姿如月,一襲琵琶襟的襖裙,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見載振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那歌女面露赧然。“貝子爺瞧什麽,這一瞬不瞬的,好不羞人……”

“哈哈哈,”載振笑道,“燈下看美人,果有一番風情。翠喜啊,閑著也是閑著,你亮亮嗓兒,唱段小曲給我聽聽吧。”

翠喜秀眉一蹙,“這……這大晚上的,可別吵著旁人……”

“怕什麽?”載振滿不在乎地一揮手,“為防閑人攪擾,我早就將下人、老嬤什麽的統統打發到別處了,再者說,這裏的主子是我,就算真吵著誰,那又怎樣?沒事,你只管唱!”

“是,”翠喜不敢拂載振之意,起身福了一福。“貝子爺要聽什麽?”

“嗯……”載振手指在桌上輕敲幾下,“那幾折‘葉含嫣’、‘紅梅閣’什麽的,是有些聽膩了……你還有沒有新鮮點兒?”

翠喜略加思索,道,“倒有曲新編的‘菩薩蠻’,貝子爺八成是沒聽過。”

“好好,”載振喜道,“那就聽聽這‘菩薩蠻’!”

翠喜點點頭,亮個身段,指翹蘭花,咿咿呀呀唱將起來: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額發翠雲鋪,眉彎淡欲無。夕陽微雨後,葉底秋痕瘦,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晚風無力垂楊嫩,目光忘卻遊絲綠。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癡魂銷一撚,願化穿花蝶,簾外隔花蔭,朝朝香夢沾。花如雪,人如月,願得花長好,月常圓,永伴嬋娟……”

待得翠喜唱罷,載振問道:“翠喜啊,這曲兒是你自填的嗎?”

“我哪有這本事?”翠喜苦笑道,“是息霜……是位叫李息霜的才子所寫。”

載振“哦”了一聲,自顧自道:“這曲兒太過淒苦,聽著不怎麽入耳。哼哼,那些個狗屁才子,光會寫這種無病呻吟的酸詞。”

翠喜思緒遊離,心中暗嘆:“這字裏行間的衷腸,豈是你能體會到的?唉,若非我貪圖富貴,也不會被送到這貝子府來……我這番自輕自賤,李郎怕是要惱我一輩子了……”

對翠喜的自怨自艾,載振倒沒留意,他翻開懷表瞧了瞧,淫笑道:“行了,這曲兒算是聽了,天色也不早了,該和我的小翠喜共度春宵、花好月圓嘍!吹蠟燭,趕緊吹蠟燭!”

說完,載振愈發的意亂情迷,一把攬在翠喜腰上,便朝床榻擁去。

正當這時,窗外卻不合時宜地發出一聲輕響。緊接著靴聲跫然,窗欞紙上頓時映出個胖大的身影。

載振吃了一驚,幾步趕至窗下:“誰?”

窗外一個低低的聲音回道:“是我,貝子爺歇下了嗎?”

聽出了來人的聲音,載振松了口氣。“我當是誰……三更半夜的你來做什麽?”

窗外道:“貝子爺莫怪,現今在下處境尷尬,只能等夜深人靜時才敢露面。哦,貝子爺對喜姑娘,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載振不耐煩道,“你還有什麽事沒有?”

“呵呵,”那人賠笑道:“在下還想問問,我們托貝子爺辦的那件事……”

“急什麽?”載振道,“我出面你們有什麽不放心的?宮裏頭都已打點過了,也就這兩天的事兒,回去安心等消息吧!”

“貝子爺費心了,那在下不敢多擾,這便告辭。”此話說完,窗外復歸寂靜。

載振又候了一陣,聽著再無響動,這才重回到床邊。

翠喜問道:“是那個三爺?”

“他算什麽爺了?”載振哼道,“不過那死胖子身手倒好,來無影去無蹤的……”

翠喜憂心忡忡,“貝子爺,我到現在還有些想不通……他出那麽多錢將我聘了,然後假手段總辦送到這兒來,難道僅是求貝子爺為他謀個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