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箭 02

勇作還記得剛上小學時,父親牽著他的手,穿過小學的校門。入學典禮在禮堂舉行,孩子們按照班級順序排排坐,家長們在後排觀禮。

勇作的右邊是一條走道,對面是隔壁班級的隊伍。

台上,沒見過的大人輪流致辭。勇作沒多久就感到無趣,在椅子上窸窸窣窣地挪動身體。忽然,他察覺有人在看自己,那道視線來自走道另一邊的班級。他望了過去。那裏有一張曾打過照面的臉。

勇作還記得,那正是在紅磚醫院遇見的少年。紅毛衣、灰圍巾、白襪子,一切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少年那時搭上那輛長長的高級轎車,從勇作面前駛去。他也念這所學校?

勇作瞪回去。那名少年卻飛快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後將臉轉回前方,直到典禮結束都不曾再轉過頭來。

學校生活比勇作想象的更舒適愉快。他交了許多朋友,學了很多原本不知道的東西。如果次日要遠足或開運動會,他就會因亢奮而失眠。

大概是因為勇作個頭大,又很會照顧別人,他成了班上的領袖。無論是玩捉迷藏,還是拍畫片,分組或排序都是他的工作。對於他決定的事,沒人會有意見。

第一次發下來的成績單上,漂亮地寫著一整排“優”,評語欄裏也誇獎勇作“積極進取,具領導力”。不用說,父親興司自是為勇作感到高興。他看了成績單,臉上掛著由衷的佩服,看著兒子。“了不起啊,勇作,你和我的資質真是有如天壤之別。”

升入三年級的時候要換班。不到一個月,勇作又成功地掌握了新班級的主導權。不過,他並不是刻意要那麽做,而是一回神,事情已經自然而然地演變至此。他當時簡直感覺地球是以自己為中心運轉。

只有一件事令他心存芥蒂。不,或許該說只有一個人令他耿耿於懷。

就是那個少年,那個入學典禮時直盯著他看的少年。

有的人和自己分明毫無瓜葛,卻怎麽也不能無視其存在。即使對方不吸引自己,也和自己無冤無仇,但不知為什麽,只要一看到對方的臉,內心就會掀起一陣波動。對勇作而言,那個少年正是這樣的人。他們不同班,也不曾說過話,但勇作卻發現自己的眼睛經常追著少年的一舉一動,這並非出於想和對方成為朋友的目的,而是莫名地覺得對方極為討厭。

或許這是一股強烈的忌妒。如同在紅磚醫院見到少年的時候一樣,他的良好身世訴說著兩人生活環境的巨大差距。不過,那不是勇作忌妒他的真正理由。勇作身邊也有好幾個家世明顯強過勇作的孩子,但他對他們幾乎沒有感覺。

此外,勇作確定並非自己單方面地在意對方。在運動場上投球的時候,他會突然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靠直覺往這種目光的來處看去,幾乎一定會和那個少年四目相交。只要勇作瞪回去,對方就會移開視線。這種情形多次出現。

真是個討厭的家夥!勇作每次都這麽想,或許對方也有同感。勇作從一、二年級同班的同學口中得知了少年的名字——瓜生晃彥。他覺得這真是個矯揉造作的名字。

那個朋友還告訴勇作,瓜生晃彥的父親是一家大公司裏身居高位的大人物。然而,這沒有扭轉勇作對他的負面印象,而是造成了反效果。

“他成績好嗎?”勇作問。

“很好。”那個同學說,“每次老師上課點到他,他都能答出正確答案,而且考試總一百分,是班上的第一名,說不定也是全年級第一名。”

“全年級第一名”這句話惹怒了勇作。當時,他已自詡為第一了。

“不過,他好像不是班長。”勇作說。他認為,不管在哪個班級,成績最好的人一定耀眼而出眾。

“因為瓜生沒有朋友,沒人推薦他。”

“哦。這麽說,他不太受歡迎?”勇作自己則眾望所歸地當上了班長。

“是啊,一點兒也不受歡迎。他也不和大家一起玩,老擺出一副臭架子。”

這句話讓勇作很受用。兩人雖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但一聽到有人說瓜生晃彥的壞話,他就覺得很開心。

勇作一直很在意晃彥,時而觸到他令人討厭的視線。時光就這麽流逝。

四年級夏天上遊泳課的時候,兩人有了正面的接觸。

那天是那個夏天最後一次下水遊泳的日子。五個班級舉行接力對抗賽。各班選出四名精英,每人五十米,進行總計兩百米的泳賽。

勇作自然入選了,他對遊泳很自信。在此前的遊泳課中,沒人遊得比他快,於是由他擔任最後一棒。

勇作在起跳台後面等待的時候,聽見了隔壁班同學的對話。那是瓜生晃彥所在的班級,他也在選手之列。從順序來看,他是第三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