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千金換一言(第2/4頁)

稍傾,張小駒又來一句如雷貫耳,回頭看著簡凡:“我爺說,沒見過進城當學徒的山娃,不過見過老二驢娃。”

曾楠手一抖,手裏拿著鈔票吧唧直掉在石頭台子上,有點目瞪口呆地看著簡凡,著實吃驚了,還真在這貌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個見證人,知道這個驢娃,那接下來的事簡直就要呼之欲出了。

“問問,咋見的?啥時候?能說多清說多清,不瞞你說張小駒,我們就是找這位驢娃來了。”簡凡愜意地端著石台上搪瓷缸子,此時早忘了先前還有幾分嫌棄,不動聲色地抿了口水。叫著肖成鋼掏著煙,給張家這爺仨一人點了支,這當會,老人不知道是憶起了舊事談興頗濃,還是被那一千塊勾動了心事,抽著煙,不時地比劃著,張小駒不叠地同聲翻譯著:

“我爺說,解放軍打大原那一年,貨郎婆娘哭哭啼啼找到小梁莊他家裏,那時間我爺爺他爹還在,她們娘倆來的,央著我爺帶老二去大原找他哥山娃……”

“什麽?四八年你爺爺和簡二驢在大原?那年可兵荒馬亂到處打仗?”簡凡驚聲插了句。

張小駒當然不知道,打著手勢說著啞語轉告著爺爺,這時候張瘸子可插嘴了,叨著煙又給簡凡添上水,笑著說:“我爹當年是支前模範,還簡堡鄉最早的一批黨員……當年解放軍圍攻大原,咱們各鄉鎮村都攤了任務,我又是黨員又是車把式,當時是負責帶全鄉的騾馬隊送糧食……對咧,你們等等啊……”

簡凡沒急,瘸子爹倒急了,拄著拐打著趔趄進了家裏,轉眼拿著樣東西出來了亮手上,軍綠色的帆布包,為人民服務的紅漆字,掏開包還有個磕碰傷不少的搪瓷缸子,紅圈畫著上書一個“獎”,時間的標示正是一九四八年,放簡凡手裏時一細瞧,還有一行小字“大原解放紀念”。

“這是當時部隊首長給我爹發的,還有個支前模範的獎狀。”張瘸子得意地說著,簡凡愣著眼看著這幾十年保存尚好的包和缸子,擡眼瞧瞧那老人眼裏露著的一點得色,霎時明白了,這是一份榮譽,一份書寫著過去的榮譽,也是人這一生彌足珍貴的回憶,換句話說,要真是那年的事,估計老頭不會記錯。

於是,眼神裏懷著無比崇敬、無比景仰的神色,重重地向著老人豎了一個大拇指,向這爺仨重重的豎了豎大拇指,讓人頓時覺得是一種被嚇住了的感覺,張小駒倒不覺得什麽,但這瘸子爹和聾爺爺眼神裏的得意就濃了,仿佛終於見到了一識寶的行家一般。

“對了,小駒,讓你爺爺講那年的事,和驢娃後來找到人了沒有?”簡凡問著。

張小駒一說,老人的搖搖頭,那是沒找到,不過一說當年的事,雖然已經口不能言,但這興奮之意還是溢於臉上,雙手揮舞著,五指叉著,手勢趕不上要表達的意思,幹脆站起來走著正步,一會是車把式的動作,一會是當兵的作態,一會又是嘴裏發著轟轟轟的聲音,表情和表達的激烈程度,連簡凡也聽了個半懂,那是說打仗呢……

果不其然,張小駒解釋著:

“我爺說,那年鄉時騾馬隊一去,一路上送糧送菜勞軍滴那是前看不著頭、後看不著尾,走了三天三夜才到了大原……哦喲,那大原外頭那兒都是當兵的,這麽長的長槍,這麽粗的大炮,去了第二天就打起來了,轟轟轟天天打、天天死人,一直打了半個多月,就在牛駝寨那塊,那死的人呀,拉出來是一排一排,能排滿好幾個打麥場,死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送糧的民工都留下了,就給死的當兵擦身裹白布……可犧惶了,有的死人炸得剩半個人了,連是誰都不知道……一圍就是半年多,後來來的各地民工越來越多,比部隊還多,我們輪著擡纖、扛炸藥、打地壕,一直呆了四個多月才回來……別說找人了,差點連驢娃被炮彈炸死咧……”

不知道被什麽樣的一種情感充斥住了心胸,有點梗塞,大原解放歷時六個月,是全國解放戰爭最艱難的一塊攻堅戰,來之前簡凡粗粗瀏覽過那座城市的歷史,史料記載“華北最後一戰”的大原戰役前後歷時六個多月,攻城的解放軍傷亡4.5萬余人。所說的支前也是戰爭的一個重要方面,當時動用的各地民工有十三萬之眾,老人所說的這一塊戰役是武宿機場爭奪戰,準確的表述是雙方拉鋸了十七個晝夜,這是解放大原的開局,僅在這一場戰役中陣亡就有4500人之眾。

老人表達完了,兩眼炯炯有神,像在重歷著那個血與火的年代,眼睛裏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決然,像是剛剛從高高的榮譽台上走下來,接受著的眾人的尊崇的目光。

看著老人花白雜亂的頭發,褪色破洞的藍衣、枯如樹枝大手,簡凡無言的嘆了口氣,再卑微的生命也有他的高貴和榮耀的一面,就像面前這位親歷過戰爭的老人。只不過不管有多麽高貴和榮耀,最終還要回歸到卑微的一面,就想老人的現在,連那場戰爭也沒人再記得起了,誰還會記得有過這麽一位,曾經趕著大車、拉著糧食,奔赴前線的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