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台灣這個所謂的絕密情報,最終還是讓大陸獲悉了。老錢在接到由香港傳回的消息後,立刻了犯愁。鄭耀先的價值他比誰都清楚,如果此人一旦被台灣弄去……他連想一想都感覺後背直冒涼汗。好在鄭耀先是個右派,他的一言一行均被我方嚴格控制,不過對付一個比狐狸還要狡猾的老牌特務,無產階級專政到底能有幾成勝算,老錢心裏的小算盤“噼裏啪啦”一撥,便馬上抓起電話要到四川。

曉武接到上級“盯緊周志乾”的死命令,也是一頭霧水。在他看來,師父現在的倒黴狀況還需要盯緊嗎?可軍令如山,盡管他有一百個不願意,也只好硬起頭皮被迫執行。於是,他忍痛拋下相濡以沫的妻子,必須再次主動消失。

小李雖說有些瘋,但她並不傻,一看見丈夫提起旅行袋,便馬上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麽。又哭又鬧抱住丈夫,無論曉武怎麽勸,她死活都不肯松手。

“別鬧,我去去就回。”含著眼淚,曉武對自己妻子溫言安慰。

“你騙我,你們都在騙我,你們教育我要誠實、坦率,可面對無恥的謊言,卻沒教我該如何做人……”

“求求你,能不能不說啦!”一言未盡,七尺男兒已是淚流滿面,“算我求求你,咱這個家,不能散哪……”

“可我一直覺得組織性與良心在矛盾著……”

搖搖頭,實在是束手無策。強行掰開妻子的手臂,將她抱起放在床上,於額頭輕輕一吻,背過身去在桌面的涼開水中,放下兩粒安眠藥……“對不起,為了工作,我不得不委屈你……”

鄭耀先被廣播叫到辦公室,面對一臉倦容的曉武,他慘然一笑。

“師父,您還好嗎?”關上房門,曉武懷著內疚低聲詢問。

“叫我來為什麽不用暗語?”鄭耀先不露聲色又道,“是不是有事兒找我?”

“主要是想你,過來和您住幾天。”

“開什麽玩笑?你過來算怎麽回事兒?”

“師父,咱這行兒的規矩是別問為什麽,可您已經問過好幾次。”

“唉!”嘆口氣,鄭耀先搖搖頭,問道,“家裏好麽?”

“還好……”

“胡說!小李子都那樣了,還能好嗎?”

“可是師父,那您還想讓我怎麽說?我一個小警察還能怎麽說?”兩手一攤,曉武潸然淚下,“現在這種情況,有誰還敢提一個‘壞’字?”

鄭耀先啞口無言。

魯迅曾經說過:“……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在中國人的漢語詞匯中,“還好”原本是指“過得去,不壞”,但不知從何時起,它已成為“壞”的代名詞。

“沒有要緊事,你一個小警察哪來見我的權利?說吧,是誰叫你來的?”

曉武沒吭聲。

“又有任務了是嗎?”

徐庶進曹營……

“我說話你到底聽見沒有?”

“師父,您別問了行嗎?”

“是不是和我有關?”

微微一笑……

“這就對了,”點點頭,“若不是和我有關,你又何必左右搪塞?”

“我什麽事也瞞不過您,師父,您就老老實實陪我住幾天成嗎?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該怎麽保護您……”話音未落,曉武已是泣不成聲,“在這個世上,除了你和小李,我已經沒什麽親人了!”

仰天長嘆,鄭耀先痛得肝膽俱裂。他低下頭,平靜了許久,這才娓娓說道:“多少年來,我從未像今天這樣無助,縱使我機變百出,可面對現今這環境,也只能是黔驢技窮坐以待斃。唉!早知今日,當初我又何必苟活人世?早早隨寶兒和老陸去了,豈不是一了百了?”

“師父……”

“別說了……”

“您的身體……”

“我沒事兒……”擺擺手虛弱地吐出幾個字,鄭耀先捂著胸口一陣喘息,“有人怕我跑了,所以專門找人來看著我,是不是?”

咬咬牙,曉武神色黯然。

“一旦發覺苗頭不對,就會將我就地正法,這沒說錯吧?”

“我沒接到要對您不利的命令。”

“他們當然不會給你下命令,農場有那麽多管教,誰都可以胡亂按個罪名,輕易將我這反革命右派置於死地。”苦笑一聲,就此他緊緊閉上雙眼。

“不會的,這都是您自己瞎琢磨。”

“是嗎?但願如此……”

師徒二人在一間偏僻的小屋整整坐了一宿,天亮時分,門外下起小雨。管教送來飯菜,按規定,鄭耀先是一個黑面窩頭外加一碗飄著菜葉的清湯,而曉武能比他好一些——兩個黃面窩頭,還有一碗白菜湯。將黃面窩頭推到師父面前,自己抓起黑面窩頭啃起來,一邊嚼,他一邊掉眼淚。

“把眼淚給我憋回去,”鄭耀先低聲叫道,“情緒失控可是情報員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