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許許多多的不應該組成了世間的故事,而許許多多的故事中,又包含著數不清的不應該。當鄭耀先從曉武手中接過那把帶血的無聲手槍,踉蹌著腳步栽倒在床前,如泥塑木雕般久久不語。

“師父,我知道你難過,這裏沒有外人,想哭你就哭吧。”

“老陸走了,簡之走了,孝先和旭東都走了,”指指自己的鼻子,鄭耀先慘然一笑,“可我還活著,我還活著……”

“這也是沒有辦法,唉!您又何必折磨自己呢?幹我們這一行兒的,注定要放棄很多。”

“可他們都不是死在抗日的戰場上,不是……”

曉武低著頭,他的心情很亂,就像塞進一團解不開的麻。平心而論,這些人都是優秀的人才,可上天偏偏不眷顧中國,硬生將這些人才平攤到兩座不同分屬的陣營。泱泱大國,煌煌五千年之文明,居然出現這般慘痛的悲劇,後人將如何評說?

“曉武啊……”

“師父……”

“知道分裂國家的人是什麽嗎?”

“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

“是啊……如果這樣的人不除,那國家就會分裂,國家不分裂,他們又怎會走到這般地步?唉!中華民族什麽時候才能不叫人操心?”

“到了共產主義就會好了,我們現在做的,不就是要實現這個目標麽?”

“師父老了,累了,也走不動了……”拍拍愛徒的肩膀,鄭耀先用手帕將槍包好,揣回他懷中。

“師父老了,走不動了,”望望師父那滄桑的面容,曉武在心中默默念道,“可國家還在,有些事情,終歸要有人去做。”不由得想起師父唱過的那首歌,“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主義須貫徹,紀律莫放松,預備作奮鬥的先鋒。打條血路,引導被壓迫民眾,攜著手,向前行……”是啊!雖說各自的信仰不同,走過的路也不一樣,但他們的最終目的,難道是希望國家和民族就此淪喪麽?不!絕不!只要是真正的中華兒女,他血管中流淌的永遠是奔流不息的黃河、長江,所謂勝與敗,不過是在歷史的天平上,多了顆並不和諧的砝碼而已。

“師父,我要去北京了,您還有什麽囑咐?”

“小李也去嗎?”

“同去,順便再給她治治病。”

“是啊,的確應該治一治,否則一出門你就給她吃藥,這終歸不是辦法。”

“小李對我情深義重,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不管將來怎樣,我都會守著她不離不棄。”

“這才是我教出的徒弟,”欣慰地笑了笑,鄭耀先語重心長地說道,“帶個病人一起生活不容易,天子腳下不比尋常小地方,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嗯!”

楊旭東一案算是基本結束了,但他死後卻給後人留下諸多難解之謎。比如說,他來山城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麽?

“……他說過先把我送出去,”在工作總結小組會上,當著老錢和曉武,鄭耀先把與楊旭東的見面經過又重述一邊,“問題的關鍵就在這‘先’字上。”

“師父,您是說……他還另有任務?”

“不錯,”點點頭,鄭耀先有些感慨,“只是收網過於匆忙,我們沒辦法再證實這個問題。”

“可我相信:既然楊旭東不是個普通角色,那他所執行的任務,也肯定不一般。”曉武將楊旭東的遺物放在老錢面前,“這是專案組同志從許紅櫻匪窟裏找到的,所有東西都在這兒。”

瞧瞧皮夾、鑰匙鏈這些雜物,老錢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技術科怎麽說?”

“沒發現什麽可疑。”

老錢開始犯愁了,他捂著腮,使勁攪動著腦汁,結果是越想越累越累越想,造成了連自己都擺脫不掉的惡性循環。

“這怎麽還有封空白信?他想給誰寄信呢?”拾起來仔細觀瞧,信封上還有郵票被撕去的痕跡。

“丟失的郵票是民國期間發行的‘宮門倒’,曉武在楊旭東的皮包裏見過,”鄭耀先敲敲發脹的額頭,“這張郵票價值不菲,怪不得他連丟錢都不著急,呵呵!有了這東西,再丟個幾千塊也不用愁。”

“我們在香港的同志調查過,楊旭東現有的家產,已高達一千萬美金。媽的,這家夥可真有錢。”曉武搖搖頭,“我拼死拼活一輩子,也未必能賺夠那一張郵票錢。”

“你要是在香港,恐怕賺得也不會比他少,”瞥瞥自己那愛發牢騷的寶貝徒弟,鄭耀先不以為然,“憑你們的腦子若還賺不來錢,那才叫奇了怪。”

曉武“嘿嘿”了兩聲,沒動靜了。

“現在的疑點就是:郵票到底哪兒去了?這麽值錢的東西,楊旭東總不會無緣無故把它送人吧?也許這就是解讀問題的關鍵。”

“這恐怕又要成為懸案了,”曉武憤憤說道,“那群頑固分子,活著不開口,死了也不給你留下任何線索,整個一茅坑裏的石頭!沒準來世做人也要繼續與人民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