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4日,星期三

今天早上我問本他是否蓄過須。我仍然感到困惑,不知道哪些是事實哪些不是。我醒得很早。不像前幾天,醒來時我不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我感覺自己是成年人。性感的成年女子。腦子裏盤旋的問題不是我為什麽會跟一個男人同床?而是他是誰?還有我們做了什麽?在浴室裏我驚恐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但它周圍的圖片似乎印證了事實。我看見那個男人的名字——本——不知道什麽原因它似乎有點熟悉。我的年齡,我的婚姻——似乎是有人提醒了我這些事實的存在,而不是我第一次知道。它們被埋在某處,但埋得不深。

本剛去上班,納什醫生就打來了電話。他提醒我日志的事情,然後——等納什醫生說完他會開車來接我做掃描之類的話後——我讀了日志。裏面有些事情我也許能夠記起,還有幾大段我也許記得寫過,似乎帶著一些殘留的記憶熬過了一夜。

也許這就是為什麽我必須確保日志的內容是真實的。我打了個電話給本。

“本。”他剛剛接起電話說他不忙,我便說,“你蓄過胡子嗎?”

“這真是個奇怪的問題!”他說。我聽到勺子敲在杯子上叮當作響,想象著他正把糖舀到咖啡裏、面前攤著報紙。我感到有點尷尬,不知道該說多少。

“我—— ”我開始說,“我有一段回憶。我想。”

一陣沉默。“回憶?”

“是的。”我說,“我想是的。”腦海裏閃現出那天在日志裏記下的一幕——他的胡須、他赤裸的身體、勃起的下體——還有昨天記起的。我們倆在床上接吻。圖像短暫地發著光,又沉入思緒深處。突然間我感到害怕:“我只是似乎記得你有胡須的模樣。”

他笑了,我聽到他放下飲料。我覺得腳下原本堅實的地面開始動搖。也許我寫的一切是個謊言,畢竟我是個小說家,我想。或者說我曾經是。

突然我想到了我的整套邏輯是多麽無力。我以前是寫虛構故事的,因此我自稱是個小說家的說法可能不過是個虛構,那樣的話我沒有寫過小說。我的思路混亂起來。

可是那個說法感覺很真實,我告訴自己。再說我會打字,至少日志上說我會打……

“你蓄過嗎?”我拼命想要抓住救命稻草,“這件事只是……很重要……”

“讓我想想。”他說。我想象著他閉上眼睛,似乎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咬著下唇。“我想我可能留過一次。”他說,“留了很短時間,是很多年前。我忘了……”沉默了一會兒,他接著說,“是的。沒錯,是的。我想我留過,一個星期左右。在很久以前。”

“謝謝你。”我說著松了一口氣。腳底的地面感覺牢固一些了。

“你沒事吧?”他問,我回答說我沒事。

中午時分納什醫生來接我。在這之前他讓我先吃點午飯,但我不餓。我猜我是有點兒緊張。“我們要去見我的一個同事。”他在車裏說,“帕克斯頓醫生。”我一句話也沒有說。“他是功能成像領域的專家,專治有你這種問題的病人。我們一直在一起工作。”

“好吧。”我說。現在我們坐在他的車裏,在被堵得水泄不通的車流裏一動不動。“我昨天打電話給你了?”我問。他說我打過。

“你看過你的日志了?“他問。

我承認我看過了:“大部分,我跳過了一些。它已經很長了。”

他似乎很感興趣:“你跳過了哪些部分?”

我想了一會兒。“有幾個地方似乎有點熟悉。我覺得它們好像只是提醒了我已經知道的事情,已經記得的……”

“那太好了。”他說著向我坐的地方看了一眼,“非常好。”

我感到一陣喜悅:“那我昨天打電話幹什麽?”

“你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寫過小說。”他說。

“我有嗎?”我說,“寫過嗎?”

他轉身看著我,臉上在微笑。“是的。”他說,“是的,你寫過。”

車流再次開始行進,我們啟動了。我放下了心。我知道日志裏說的是真的,便放松地投入了旅途。

帕克斯頓醫生比我預想的要老一些。他穿著一件花呢夾克,沒有修剪的白發從耳朵和鼻子裏支出來,看上去好像已經過了該退休的年齡。

“歡迎您到文森特館影像中心。”納什醫生剛剛給我們做了介紹,他便說。他一直望著我的眼睛,眨眨眼然後握了握我的手。“別擔心。”他加了一句,“沒有聽起來那麽大排場。這兒,進來,讓我帶你到處看看。”

我們進了屋。“我們跟醫院和學校都有聯系,朝這邊走,”我們穿過大門時他說,“既是好事,也是麻煩。”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正等他說個明白他卻沒有說話。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