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3日,星期二

這是下午。不久本會結束又一天的工作下班回家。我面前放著日志坐著。有個人——納什醫生——在午餐時間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在哪裏可以找到它。他打電話時我坐在客廳裏,剛開始不相信他知道我是誰。 看看衣櫃裏的鞋盒,他終於說。你會發現一個本子。我不相信他,但我翻鞋盒的時候他一直沒有掛機,而且他是對的。我的日志本在那兒,用棉紙包裹著。我把它取出來,仿佛捧著一件易碎的東西。剛剛跟納什醫生說了再見,我就跪在衣櫃邊讀了起來。每一個字。

我很緊張,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在我的意識中這本日志是違禁的、危險的,盡管也許只是因為我藏它的時候顯然非常小心的緣故。我不時地一遍遍從日志上擡起頭來看時間,只要屋外傳來汽車聲便飛快地合上日志放回綿紙裏。但現在我很平靜,我坐在臥室的凸肚窗台上寫日志。不知道怎麽回事,這裏有種熟悉的感覺,仿佛我經常坐在這個地方。我可以往下看見街道,街道的一端通向一排高大的樹,能隱約看見樹後的公園,另一端通向一排房屋和一條更加繁忙的街。我意識到盡管我決定將日志的事情對本保密,但如果他發現的話也不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他是我的丈夫。我可以信任他。

我又讀了一遍日志裏描述昨天回家路上的一段,當時感覺到的那種興奮已經消失了。現在我覺得滿足、平靜。汽車川流而過。偶爾有人走過,一會兒是一個吹著口哨的男人,或者是一位年輕的母親帶著她的孩子去公園,過了一會兒又離開。遠處有架飛機正在降落到地面,看上去幾乎一動不動。

對面的房子空蕩蕩的,除了那個吹口哨的人和一只不高興的狗在叫,街道上安安靜靜。隨著門一扇扇關上、人們一聲聲道別、引擎發動交織而成的交響樂,清晨的騷動漸漸消失。我覺得一個人孤零零的。

開始下雨了。大大的雨滴濺在我面前的窗口上,懸了一會兒,後來的雨滴跟它們裹成一團,開始慢慢地沿著窗格向下滑。我把一只手放在冰冷的玻璃上。

我與世界上其他的一切已經隔絕得夠久的了。

我讀了拜訪我和丈夫曾住過的房子的一段。這些東西真的是昨天才寫的嗎?它們看上去不像是出自我的手。我還讀了我記起的那一天。親吻我的丈夫——在很久以前我們一起買下的房子裏——閉上眼睛時我可以再看到它。剛開始畫面晦暗而散亂,但隨後圖像開始發光並消散,突然變成幾乎讓人難以承受的清晰。我丈夫和我扯著衣服。本摟著我,他的吻變得越來越急,越來越深。我記起我們既沒有吃魚也沒有喝酒;相反,做愛之後我們一直賴在床上,我們的腿纏在一起,我的頭放在他的胸口上,他摸著我的頭發,精液在我的肚子上慢慢變幹。我們沒有說話。幸福像雲朵一樣包圍了我們。

“我愛你。”他說。他的聲音很輕,仿佛這些話他從來沒有說過。盡管他一定已經說過很多遍了,這些話聽起來仍然新鮮。違禁而且危險。

我擡起頭看著他,看著他下巴上的短須,嘴唇和鼻梁的輪廓。“我也愛你。”我對著他的胸口小聲說,好像這些話無法大聲說出來。他把我的身體摟近他,接著輕輕地吻了我,吻了我的額頭,我的眉毛。我閉上眼睛,他繼續吻我的眼瞼,幾乎是用他的嘴唇在上面輕輕一刷。我感到安全,有家的感覺。我覺得好像在這兒,挨著他的身體,是我唯一有歸屬感的地方、我唯一想要停留的地方。我們沉默著躺了一會兒,互相摟抱著,身體黏著身體,呼吸交織在一起。我感覺沉默也許能讓此刻永遠延續下去,雖然那樣仍然是不夠的。

本打破了魔咒。“我必須走了。”他說,我睜開眼睛握住了他的手,感覺溫暖、柔軟。我把它放到嘴邊吻了一下,上面有玻璃和泥土的味道。

“現在就走?”我說。

他又吻了我:“是的。現在比你想的時間要晚。我會錯過火車的。”

我感覺我的身體震了一下。分離似乎是不可想象的、讓人難以忍受。“再多待一會兒?”我說,“坐下一班火車?”

他笑了:“我不能,克麗絲。”他說,“你知道的。”

我又吻了他。“我知道。”我說,“我知道。”

他離開以後我洗了個澡。我洗得很慢,徐徐地塗上香皂,感覺水從皮膚上流過,好像那是一種全新的感覺。在臥室裏我噴上香水穿上睡衣和睡袍,下樓走進餐室。

屋子裏很暗。我打開燈,面前的桌子上是一台打字機,裝好了空白紙,它的旁邊是薄薄的一疊紙,面朝下。我坐到機器的前面開始打字。第二章。

這時我停了下來。我想不出接下來要寫些什麽、怎麽開頭。我嘆了口氣,把手指放在鍵盤上。手底下的鍵盤感覺自然、清涼且光滑,跟我的手指尖很相配。我閉上眼睛又開始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