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3日,星期五(第2/10頁)

我們坐在長凳上,靜靜地看著托比跟一群男孩踢足球,看了很久。我很高興與未知的過去有了一個紐帶,可是我們之間有個難堪的坎兒,我跨不過去。一句話反復地在我的腦海裏出現。與克萊爾有關。

“你好嗎?”我終於說,她哈哈大笑起來。

“爛透了。”她說。她打開包拿出一包香煙。“你還戒著呢,對吧?”她說著請我抽,我搖了搖頭,再次認識到她的確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出了什麽事?”我說。 

她開始卷香煙,對著她的兒子點了點頭:“噢,你知道嗎?托比有ADHD。他整夜不睡,所以我也沒辦法睡。”

“ADHD?”我說。

她微微笑了。“對不起。這是一個相當新的詞,我想。全名叫注意缺陷多動障礙。我們不得不給他吃‘哌甲酯’,可是我他媽的恨它。那是唯一的方法。別的我們全試過了,如果沒有那藥,他絕對是個野孩子,嚇人得很。”

我看著那個在遠處奔跑的小男孩。又是一個出了錯的、亂了的腦子,安放在健康的身體裏。 

“不過他還好吧?”

“是的。”她說著嘆了口氣。她把卷煙紙攤在膝蓋上,開始沿著折痕灑煙絲:“只是有時候他讓人筋疲力盡,像是‘糟糕的2歲’一直沒有停。”

我笑了。我知道她的意思,但限於字面意義。我沒有比照,不知道亞當在托比這麽大甚至更小些的時候是什麽模樣。

“托比的年紀似乎很小?”我說。她笑出了聲。 

“你的意思是說我很老!”她舔了舔煙紙上的膠水,“是的,我很晚才生了他。當時很確定不會有什麽事,所以我們有點粗心……”

“噢,”我說,“你是說——?”

她笑了。“我可不想說他是一個意外,不過這麽說吧,他算是讓我吃了一驚。”她把煙卷放進嘴裏,“你記得亞當嗎?”

我看著她。她扭開了頭,用手在風中護著打火機,我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也說不好這個動作是不是刻意的回避。

“不。”我說,“幾個星期前我記起我有過一個兒子,自從把它記錄下來以後,我覺得自己一直無法卸下這件事,像是胸口上扛著一塊巨石。可是,我記不得。我不記得任何他的事情。”

她吐出一團微藍色的煙霧,它向天空飄去。“太糟糕了。”她說,“我很抱歉。不過本給你看照片了?有用嗎?”

我掂量著該告訴她多少。他們兩人以前似乎有聯系,一度似乎是朋友。我必須小心,可是我仍然感覺越來越有必要開口談談——也聽一聽——真相。

“是的,他確實給我看了照片,不過在家裏他沒有擺出來。他說那些照片太讓我難過了。他把它們藏了起來。”我差點脫口而出鎖了起來。

她似乎有些驚訝:“藏起來?真的嗎?”

“是的。”我說,“他覺得如果我偶然發現他的照片,我會覺得十分難過。”

克萊爾點了點頭:“可能你認不出他?不知道他是誰?”

“我想是的。”

“我想可能是這樣。”她說。她猶豫了一下,“既然他已經走了。”

走了,我想。她說得好像他不過是外出幾個小時,帶著他的女朋友去電影院,或者去買一雙新鞋。不過我理解。理解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協定:不談亞當的死,現在還不要談;我理解克萊爾也在試圖保護我。

我沒有說話,相反我試圖想象那種情形是什麽樣子:每天看見我的孩子,在每天這個詞還有意義的時候,在每天都與前一天斷裂開來之前。我試圖想象每天早上醒來知道他是誰,能夠計劃未來、期待聖誕節、期待他的生日。

多麽可笑,我想。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難道你不希望看到他——?”

我的心突然怦怦地跳了起來。“你有照片嗎?”我說,“我能——”

她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當然!很多!在家裏。”

“我想要一張。”我說。

“好的。”她說,“可是——”

“拜托,那對我很重要。”

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當然。下次我會帶一張來,不過——”

遠處傳來的一聲叫喊打斷了她。我望向公園那一邊。托比正向我們跑來,哭著,他身後的足球比賽仍然在進行。

“他媽的。”克萊爾小聲說。她站起身大喊道,“托比!托比!怎麽啦?”他還在跑。“見鬼。”她說,“我去把他哄好就來。”

她到了兒子身邊,蹲下問他出了什麽事。我看著地面。水泥路上長滿了青苔,奇形怪狀的青草從瀝青下鉆了出來,努力朝著陽光生長。我感覺高興,不僅是因為克萊爾會給我一張亞當的照片,也是因為她說會在下次見面的時候給我。我們還會再見面。我意識到每一次都會再像第一次見面。真是諷刺:我常常忘記我記不住事情。